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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季璃 -【商王戀之一】狂梟賦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18 AM     標題: 季璃 -【商王戀之一】狂梟賦

【小說封面】



【內容簡介】

哎呀!夏侯老太爺不知是哪根筋出了差錯
竟然挑上個不貞女人做他的曾孫媳婦兒
夏侯少爺明知未婚妻婚前曾與男人私奔
卻甘願娶了一隻人家穿過的舊鞋進門……
果真是好事不傳,壞事傳千里!
為了不能說的秘密,她背負著不貞淫蕩的罪名
遭受到眾人惡意的嘲弄與無情的恥笑
這些她都可以不在意,因為她問心無愧
對於夏侯少爺還肯娶她,已經是給她天大的恩惠
她會用這一生最大的心力,去回報這男人賞給她的恩惠──
原以為時間會證明一切,她為他所付出的用心
他遲早能夠感受得到,可是她錯了!
身為她的丈夫,對於妻子所受的苦,他選擇視而不見

【出版日期】 2010/5/4
【出版社名稱】禾馬
【書系及編號】珍愛晶鑽60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1 AM

  楔子

  一彎細細的月牙,被掩蔽在雲朧之後,那清冷的顏色,稀薄得像是不存在一般,那清冷的顏色,教人感受不到一絲溫暖。

  而那冷涼的溫度,正是段倚柔此刻心裏的溫度。

  她跪在硬實的石板地上,讓那石子的涼沁進她的骨子裏,她低著頭,只看見了自個兒眼前的一方土地,雙膝已經隱隱地泛著疼了,但她卻仍舊是一動也不動地,任由這祠堂內的沉重肅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。

  段倚柔感覺自個兒的頭是沉的,肩是沉的,背也是沉的,像是整個人被大石給壓著,就要壓進了身下所跪的這方土地裏,她用盡了全身力氣,卻也僅僅只能做到讓自己抽換了口氣,一動,也動彈不得。

  “把頭給我抬起來,看著列位祖宗。”段老爺沉著嗓說道。

  這時,一旁的段夫人實在忍不住了,秀眉微擰,“老爺,你就行行好吧!她才剛回來,也不知道多久沒吃沒喝,你沒摸到她那雙手,冷得像塊冰角兒,至少……給她喝碗熱湯吧!墊墊胃,把身子給暖了,才好讓你問話。”

  “妳住口!你們誰敢給她說話,就給我一起跟她跪下,跟她一起受罰!”段老爺的語氣斬釘截鐵,沒有一絲憐憫。

  此話一出,所有人噤了聲,但是眼神仍舊擔憂地瞅著段倚柔,不明白一向穩重沉靜的她,竟然犯下這等糊塗事兒!

  明明已經與夏侯家的當家訂下了親事,竟然還與別的男人想要私逃到外地去,如果這一去不回,倒也就算了,沒想到半個月後,她竟然一個人孤零地回到段家,當她一臉蒼白地站在段家大門前時,家人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應該震驚或是生氣,還是該為她的迷途知返而高興。

  幾乎像是要石化了般,段倚柔停頓了好半晌,終於緩緩地抬起臉蛋,她的眉目是清秀的,但也僅僅只是清秀而已,不同于小妹那如花般鮮妍的嬌美,她的面容一向就給人蒼白透明的感覺。

  可是,再仔細地把她的臉容瞧清楚,就會發現她不僅僅只是蒼白清秀而已,在她的眼眉之間,透出了一股子宛如水晶般澄澈卻堅硬的神情。

  明明已經被折騰得極難再忍受,她卻也僅只是微抿唇角,咬住牙關,把所有的不適都給忍了下來,她沉靜地抬眸,看著段家祖宗列位,眼兒生熱,心口揪似的疼。

  段老爺看著女兒慘白的臉色,硬逼自己狠心,不讓喊起。

  “覺著委屈嗎?怪爹對妳太狠心嗎?”他沒在女兒臉上看見愧疚與心虛,倒像是被人給錯怪了,不知悔改的表情教他更加惱怒。

  段倚柔搖搖頭,臉色更添了幾分慘白,像是整個人兒脆弱得隨時會消失不見一樣。

  看見她這副虛弱的樣子,段老爺終於忍不住心疼,歎了口氣,語重心長地說道:“妳可知道自個兒闖了什麼禍?”

  “柔兒知道,知道。”哽咽地重複了最後兩個字,她閉上雙眼,豆大的淚珠忍不住滾落臉頰。

  惹惱夏侯家會有什麼下場,就算爹親不明說,她的心裏也很明白。

  人們說商人重利輕別離,其實,那是為了家族的興旺而不得不別離出外經商,並非真是沒有心肝義理,相反的,商賈們娶妻特別重視貞節,因為夫君經年出門在外,妻子能否守貞節,懸系著一門的名聲與康泰。

  眼下,以夏侯家在商場上的地位,只消一根手指就可以撚死不過是小商小富的段家,如今,她的所作所為給夏侯家蒙了羞,她的未婚夫婿如果真的對段家使出懲治的手段,段家也只能認了。

  “現在,就只能等了。”段老爺歎了口氣,看著女兒的眼光充滿了無奈,“妳要有心理準備,夏侯家上門來退婚,只是遲早的事兒了。”

  說完,他歎氣苦笑,轉身往大門離去,事已至此,無論如何都也只是亡羊補牢,於事無補了。

  段倚柔急忙地開口喊住爹親,“爹,讓我去解釋,讓我親自去向夏侯公子解釋,讓我去──”

  “不准去!”段老爺定住身,回頭喝道:“讓妳去了,豈不是顯得咱們家心虛嗎?妳只須回答爹,妳的身子……還是清白的嗎?”

  “柔兒只能告訴爹,柔兒從沒教爹丟過臉,就算是死,柔兒也絕對不教爹丟了顏面。”

  “今天之前,爹會信妳這番話,可是,如今爹還能相信嗎?經妳這一鬧,別說是爹的顏面,就算是咱們段家的臉面,也都教妳給丟盡了!”段老爺的笑臉比哭更難看,別過眼不看女兒,“如果,過兩日夏侯家真的來退了與妳的這門親事,往後,妳就乖乖待在家裏,別出門再給咱們家丟臉了。”

  說完,段老爺重歎了口氣,頭也不回地離去,段夫人看了大女兒一眼,心有不舍,卻還是只能乖順地隨著丈夫的腳步走開。

  幾名家人絡繹地跟著主人離開,這時,段家的二女兒段挽柔走到了門邊,腳步頓了一頓,回眸若有所思地瞅了親姊一眼。

  段倚柔看見了妹妹,那張宛若春花似的嬌美臉蛋,一直都是她爹娘最引以為驕傲的,爹娘將妹妹藏在深閨之中,等著好人家求親,原本,要嫁進夏侯家的人該是妹妹才對,只可惜,那日夏侯老太爺請她們姊妹過去吃茶,挑了她而不是妹妹,與夏侯家的親事決定之後,妹妹好些日子不肯與她說話。

  “姊姊只管放心。”段挽柔輕啟丹唇說道:“妹妹會去求爹爹,請他老人家別再生姊姊的氣,我知道,姊姊是委屈了。”

  段倚柔看著一直以來疼愛的妹妹局促不安的表情,那股子心虛的窘態,竟讓她嬌美的容顏更添妍麗。

  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平啊!

  “謝謝。”她笑回道。

  “都是自家人,姊姊不必客氣。”說完,段挽柔一溜煙似地跑走了。

  祠堂裏,就只剩下段倚柔一個人,她一動也不動地,靜靜地跪在原地。

  她的雙腿已經麻木到再也沒有感覺,心情也比想像中平靜,想著如果夏侯家真來退婚了也好,原本,這就是一門她高攀不上的親事。

  反正,是媒妁之言,父母之命,對於夏侯胤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夫君,她並沒有丁點兒感情存在。

  那日,他匆忙來去,對於挑選新婦的態度十分敷衍,一切主意就由老太爺做主,而她也不是在他身上十分留心,只記得他長得比她高大許多,她只在回來時聽挽柔說起,說他眉目清朗,還給了她一抹教人心頭小鹿亂撞的微笑。

  想來,他該是喜歡挽柔多一點吧!所以,她該提醒父親才對,說如果夏侯家真來退了她這門親事,是不是能夠讓挽柔頂上,妹妹該會很高興才對!

  只是啊,如果夏侯家真的來退了與她的親事,那麼,這輩子她段倚柔是休想再訂親了,這天底下,是絕對不會有人家肯要一名失節的女子的。

  她勾唇,揚起一抹微微酸澀的微笑。

  其實不打緊的,她心裏並不是太介意一生不嫁,就只是心裏覺得對不住夏侯老太爺,辜負了老人家的青睞與期待,才是最最教她難受的……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2 AM

  第一章

  承平盛世。

  一連數年的風調雨順,讓五穀豐收,讓牲畜興旺,使人人得以溫飽,得以安居樂業,人們都說這盛世是千載難逢的,說當今皇帝果然是真命天子,就連老天爺都庇佑他,讓由他的子民能夠從改朝換代的戰亂中養生休息,讓由他一手建立的皇朝,可以在承平之中興盛茁壯。

  東門大街上,人潮熙來攘往,這是京畿最繁華熱鬧的所在,各大商家為了給自個爭門面,都搶著將店鋪設在這塊地方,其中,最顯眼惹目的商號,便是夏侯家所經營的“慶餘堂”。

  話說“慶餘堂”已經有百年的歷史,雖說這百年來,子孫們經營了不少與祖業無關的賺錢生意,但是,提到南貨鋪,人們首要想到的,依舊是這個歷經百年不衰的老字型大小。

  從幾十年前,“慶餘堂”就是天下聞名的老字型大小,它的規模龐大,店房總共分為南北貨、海貨、醃臘、醬貨、蜜餞與蠟燭等六房,因為店規極嚴,選料精細,在前朝就一直深受皇家的青睞,雖是經過改朝換代,直至如今,一年四季仍舊按時給朝廷進貢最上乘的貨色,而皇家的喜好,一直都是百姓們所樂愛追隨的,所以多年來,就算有不少後起之秀急起直追,也動搖不動“慶餘堂”在人們心目中首選的地位。

  “慶餘堂”能夠發展到如今的恢巨集規模,只怕是當初夏侯家的老祖先所始料未及的,一開始,夏侯家是海商,不只擁有自己的船隊,也到近海與洋人做貨品交易,後來朝廷實施海禁,夏侯家的老祖宗不與朝廷硬碰硬,利用自己做生意的獨到眼光,轉而做起陸上生意,拿出經年累月在海上賺的錢財,開起了“慶餘堂”,一直到了今天成了世人周知的大商號。

  天候漸暖。

  明明前些時候立夏時分,早晚還十分涼洌,這兩天日頭漸大了起來,就連早晚時分都有著令人難熬的燠熱。

  “慶餘堂”總號裏的議事堂內,雖然不是年底彙報整年盈餘的日子,但是在京中的幾個分鋪,在每一季快要結束的時候,鋪裏的大掌櫃就要依例回到總號向財東稟報,主要是為了進上的物品一事,畢竟要是自家的東西在宮裏用出了問題毛病,那可是會掉腦袋的大事,絕對不能不慎。

  夏侯胤坐在首位上,一邊聽著稟報,一邊翻著掌櫃們送上來的明細本子,他的眼神十分認真仔細,沉靜的神色之中,透著一絲嚴肅,教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懼與疏遠。

  身為夏侯家的新當家,今年二十八歲的夏侯胤不過只有三年的資歷,但是,他從小就跟在太爺身邊,耳濡目染之下,對於夏侯家的一切是瞭若指掌,在未接當家之位前,他曾經當過總號的掌櫃,當初,太爺堅持要他接下這項職務,曾經使幾位老掌櫃憂心忡忡,以他還太過年輕勸老太爺再三思。

  不過,就在同一年,老太爺將帳計之權交給年方十五的夏侯容容之後,他接掌櫃之職的爭議在一夕之間消聲匿跡,就怕再堅持下去,老太爺會做出更驚人的舉措。

  不過,眾人皆以為,安排夏侯胤歷練事小,畢竟他是夏侯家的繼承人,但是讓夏侯容容涉入帳計之事,就太欠思慮,畢竟她雖姓夏侯,卻是位表小姐,論起來終究是個外人。

  就在幾位掌櫃不約而同談到去年南方雨水少,旱象直至今年開春才稍稍緩解,所以去年收成的果子大多品質不好,收來的貨色做成蜜餞,比不上往年的滋味好,但還好“慶餘堂”的幾位老師傅都是熟手,做了些許調配,味道僅有些微差異,比別的商鋪強上許多。

  就在大夥兒都在談論的時候,傅總管出現在門口,向幾位掌櫃揖了揖身,便直走到夏侯胤的身邊,附耳說道:“胤爺,太爺請你現在過去一趟。”

  “回話說我正忙,晚些時候就過去。”夏侯胤沒動聲色,揚了揚手,示意他先退下。

  不過傅總管可不好打發,他銜了老太爺的命令而來,事情要是沒辦成,他別想好過,“太爺說是現在,晚一時半刻都不成。”

  “他老人家難道不曉得今天是各地管事回京彙報的日子嗎?”

  “太爺知道,但他管不著,說忙也不是他在忙,還說能者多勞,說胤爺是個人才,不會沒時間抽空應付他這位棺材躺進一半的老人家,棺材進了一半,所剩日子也不多了,要胤爺多想想這一點才好。”

  聞言,夏侯胤挑挑眉,睨了傅總管一眼,知道他是個老實人,所說的一字一句,絕對都是他太爺轉告交代的。

  他深吸了口氣,然後無奈地歎出,心想他曾祖父既然知道自個兒是位老人家,怎麼就不知道要安分些呢?

  好歹也為他這位孫子著想一下,每天除了喝茶玩鳥之外,唯一的樂趣就是唯恐他這個孫子過得太清閒,有事沒事就派人過來請他去問話。

  “有說是關於何事嗎?”

  “太爺沒說,只說這事一定要當著胤爺的面,奴才不敢多問,胤爺不會不知道太爺的性子,請你快點動身吧!”

  “知道了。”夏侯胤頷首,召來了在一旁的大掌櫃曹南昌,他是太爺安排在身邊的副手,十分能幹,對於協調掌櫃們與商號之間的關係十分在行,“曹大掌櫃,這裏就先交代給你處理,事後再向我報備。”

  “請爺放心。”曹南昌拱手點頭,與眾人一起恭送主子與傅總管出門。

  炎熱的夏。

  徐徐的微風,擾人清靜的蟬鳴聲。

  只是,在這白雲寺裏少了凡塵俗世的紛紛擾擾,讓這夏日雖然炎熱,卻仍舊保有一份化外的寧靜。

  今兒個是初一,前來寺裏參拜的善男信女不少,幾年前,自從老太君大病一場之後,段倚柔也養成了每個月初一前來寺裏祭拜的習慣,希望佛祖保佑老太君可以長命百歲。

  午後,前來參拜的人漸漸少了,香火彌漫的空氣之中,少了人聲,段倚柔這時才緩慢地步入寺廟大門,在她的身後跟著婢女綠錦,兩個人一路沉默地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之中,走過參道,來到廟堂之前。

  段倚柔接過綠錦遞上的香,高舉過頭,低首閉目向神佛默禱,白淨的臉容除了虔敬之外,是平靜而無表情的。

  明明已經挑了人少的時候,卻偏偏還是避不過眾人的側目,她心裏非常明白,自己令人側目的原因,並非她是段家的女兒,或者是因為自個兒鬧出了那樁與男人私奔的大事,而是因為她所訂親的對象,是夏侯家的爺。

  “就是她吧!那個跟男人跑了又回來的段家千金,她還要臉不要?做了丟人的事,怎麼敢大搖大擺來拜神呢?”

  三、四名約莫中年的婦人交頭接耳,竊竊私語,像是刻意壓低了聲音,但那音量卻全然不怕被她聽見。

  “是啊!是啊!就不怕天打雷劈嗎?要我是她,一定把自個兒關在家裏,哪兒都不敢去!”

  “那是妳知道要羞恥,就不知道人家怎麼想了!”

  說著,幾名婦人笑了起來,其中一名雖是半老徐娘,但是容貌卻保養得十分了得的青衣婦人,段倚柔是認得她的,她是韓家的夫人,與段家算得上是世交,還記得孩提時,她還喊過韓夫人嬸嬸,不過近些年兩家有些疏遠了,再加上眼紅夏侯家所挑選的媳婦兒竟然不是韓家的女兒,對於這一點,韓夫人一直都耿耿於懷,就算是沒出事前,在路上遇見了彼此,韓夫人還裝作不認識她這個小輩,冷睨了一眼,便招搖而過了。

  段倚柔忍不住在心裏苦笑,她這算得上是伯仁無罪,懷璧其罪嗎?老太爺的賞識,對她而言,究竟是福是禍呢?

  她抬起眸,將手裏的香交還給綠錦,讓她到爐前插上。

  “明明就生得不是太好看,真不知道夏侯老太爺眼睛生到哪兒去了!”

  “是啊!是啊!隨便咱們哪家的女兒都生得比她好看,再不然,我記得段家的二女兒那模樣也是極好的,無論如何,都比娶她強。”

  說到底,是因為她生得不夠好看吧!

  段倚柔並不覺得自己生得難看,但是終究是比不上挽柔,如果這門親事是教挽柔給得了,只怕人們就不會有話說了吧!

  三姑六婆們的一字一句,一言一語,就像滴滴答答的冰凍雨水般,滲進了段倚柔的心底,她並不覺得疼痛或難過,只是覺得寒冷。

 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冷暖吧!點滴心頭,也只有自個兒知道了。

  她靜立在原地,唇畔抿著一抹淺淡的微笑,像是什麼也沒聽見,又或者說她聽見了,可是卻絲毫沒將人們的惡意擱在心上。

  但是她能受得住,綠錦可受不住。

  “小姐,咱們回去吧!”綠錦拉了拉主子的衣袖,小聲地勸說道。

  “不可以,我與夏侯公子約在這裏見面,說好了要見面,我怎麼可以先走一步呢?”她含著笑,搖了搖頭。

  “真是的!公子哪兒不好約,怎麼就約在這白雲寺呢?”

  “不怪他,見面地方是我挑的,既然我今兒個會來寺裏參拜,就約他一塊兒來,如果沒拿他當擋箭牌,今兒個爹爹絕對是不會放我出門的,已經習慣了每月初一十五都來參拜,突然不來了,我渾身覺得有些怪怪的呢!”

  綠錦沒好氣地瞅著主子,雖然早就習慣了主子淡薄不強求的個性,但是,想到她把與夏侯公子單獨見面的機會,當成了是讓她可以順利出來禮佛的藉口,就忍不住教人又急又氣。

  “放心,我會把話跟夏侯公子說清楚的。”段倚柔輕輕地笑了,看得出來綠錦替自己十分著急。

  “小姐要如何與夏侯公子說呢?”綠錦忍不住好奇。

  “我會對他說,挽柔比我好,希望他可以多多考慮她。”說完,她眨了眨眼,果不其然看見綠錦急得跳腳。

  “小姐!”真的是快氣死人了!

  主僕兩人說得極輕聲,一旁的人只顧著評論段倚柔,沒太仔細聽清楚她們說話的內容,這時,韓夫人又故作小聲,但其實拉高著嗓子說道:“我想夏侯家應該會退婚吧!畢竟‘慶餘堂’可是大門大戶,就算沒發生那件醜事,她也配不上胤爺,現在,她可是殘花敗柳了,跟高高在上的胤爺比起來,她就連地上的一把泥都不如了!”

  “這些人!說話就不能留點口德嗎?!”綠錦氣急敗壞,箭步上前想要找那些人理論,卻被主子給一把拉住了。

  “妳同她們計較,不就同她們一般見識了嗎?”段倚柔緊緊捉緊了婢女的手,明明指尖已經泛著冰冷,神色卻依然堅定。

  韓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,自然聽出了她話裏帶著刺兒,心裏不高興。

  “唉呀呀,明明做錯了事,說話還挺不客氣的,也是,就算是個泥人兒,也有土性子的吧!咱們就大人大量,別與那可憐人計較了,就等著看好戲吧!看她還能囂張多久。”

  說完,她與幾名跟從的婦人笑得花枝亂顫,見到段倚柔的臉色越加蒼白,她們就笑得更開心得意。

  這時,一名模樣清秀的小沙彌走了過來,對著段倚柔說道:“請問這位女施主是段姑娘嗎?我們住持方丈請段姑娘移步到後院一敘。”

  聞言,段倚柔與綠錦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眼,心裏雖覺得納悶,但仍舊點了點頭,跟著小沙彌的腳步往後院前去。

  韓夫人幾人聽見是住持方丈找她過去,心裏都覺得訝異,也同時眼紅不已,白雲寺的住持一直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高僧所擔任,非常受到皇室朝廷成員的尊敬與重視,聽說,如果住持沒同意要面見,即便是皇帝本人到來,都見不到他老人家一面!

  曾有帝王為此而忿忿不樂,但終究也沒做任何處置,一直連來了三次,才終於見到了當時的住持方丈。

  她們走過了長廊,就在要進入後院的穿堂之前,小沙彌停下了腳步,回頭對她們說道:“方丈說只請段姑娘一個人進去就好了,請另一位女施主留步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綠錦想要反對,卻被主子的眼色給制止了,只好乖乖地停住腳步,讓小沙彌給帶開了,離開之前,依舊不斷地回頭,擔心地看著一個人走進後院的主子。

  段倚柔走進院子裏,夏日的園子裏已經是一片綠意盎然,在院子的角落,栽了一株已經盛開的百日紅,粗厚的枝幹可以看得出樹齡十分老了。

 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走到那株老樹旁,低頭斂下眸光,看著一地的落花,在綠草如茵之中顯得十分奪目豔紅。

  或許,是因為獨自一個人的關係,又或許是那一地的殘紅,牽動了她內心的悲傷,一抹摻揉著苦澀的淺笑,噙上她的唇畔。

  她原以為問心無愧,就可以不必在意別人如何說她。

  可是,許是因為她心裏無愧,所以,對於各種流言蜚語,才會更加感到無辜與受傷吧!

  兩抹薄薄的濕潤,在她淺笑的同時,染紅了她的眼眸。

  這時,她忽然感覺到有道銳利的視線在瞅著自己,以為是方丈來了,轉頭卻又遍尋不到人影,心裏才在納悶的時候,一名年紀約莫五十開外的中年人往她這個方向走過來。

  “是段家小姐嗎?”傅總管面帶著和善的笑意,向她問道。

  “我是,請問閣下是……?”

  “在下姓傅,是夏侯家的總管,來給主子傳個話,段小姐,胤爺臨時有急事不克前來,請小姐先回府吧!”

  段倚柔沒想到會得到夏侯胤無法前來的消息,有一瞬間,她無法分辨出現在腦海之中的想法,是失望,也同時鬆了口氣。

  其實,她一直做著心理準備,今兒個會從夏侯胤口中聽到他想要退婚的決定,因為早就是料想中的事,她的心情也一直很平靜。

  但或許,她並不如自己想像中堅強,可以聽著夏侯胤說要退婚而無動於衷,終究,還是有點傷感吧!

  “請傅總管替我回去轉告夏侯公子,就說我隨時等他的消息,請他明白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,只求他不要太為難我的家人。”

  “段小姐,這話……?!”傅總管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,“這些話,還是請段小姐見到胤爺,親口對他說吧!”

  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段倚柔微笑頷首,這時正好綠錦耐不住性子了,急著跑進來一探究竟,“那麼,傅總管,我已出門多時,怕家裏的人會掛念,就先走一步了。”

  “不送。”傅總管揚手恭送,目送她們主僕二人離去。

  在這同時,夏侯胤站在庭院另一端的小閣裏,透過石窗將剛才所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,甚至於是她所說的每一句話,他也都聽見了。

  “胤爺,人已經走了。”傅總管轉身躬首,揚聲稟道。

  “我看見了。”夏侯胤的半身被屏風給擋住,這也就是為什麼段倚柔沒看見他的原因,但他卻將她看得非常清楚,透過百日紅扶疏的花影,將她的臉蛋看得非常仔細,當然也將她眼底的淚光給瞧進了眼底。

  那就是太爺爺給他挑選的妻子,果然一如人們所說的,那線條清淡的眼眉,只稱得上是清秀,距離秀麗還有一大段。

  “胤爺,這樣好嗎?太爺吩咐你一定要見到段家小姐,當著她的面,把話告訴她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夏侯胤打斷他的話,頓了頓,低沉的嗓音再度開口:“回去之後,如果太爺問起今天的事,就告訴他我見過段家小姐了,至於他老人家所交代的事,我自個兒心裏有數,會看著辦。”

  當初,夏侯家的老太爺挑了她當曾孫媳婦兒的消息,轟動了整個京城,或者說,這個消息教天下女子皆為之心碎不已,因為,夏侯家雖不是天底下最豪奢的巨賈,但是名聲好,字型大小老,在商場上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。

  倘若是在數十年前,這倒也沒什麼,畢竟一直以來,人們都是重文輕商,追求仕進,寧可寒窗苦讀十年,最後當個窮秀才,也不願意從商討生活。

  不過,隨著前朝末年取消了坊市制度,商肆開進了平民老百姓住的胡同巷弄之中,人人可以在自個兒家裏做起生意,賺到大錢,經年下來,輕商的風氣淡了許多,尤其在出了幾個家財萬貫的大財東之後,人們更是個個見錢眼開,爭著要跟富商巨賈當上親家,飛上枝頭當鳳凰。

  從白雲寺回來之後,過了數日,夏侯家那方面沒有半點動靜。

  段家人追問起那天她與夏侯胤見面的情況,段倚柔如實地對爹娘說了,在聽見女兒沒有見到人,段老爺心裏有了不好的念頭,心想與夏侯家這門親事肯定是告吹了。

  今兒個一早,段倚柔就聽見前屋那裏傳來了騷動,熱熱鬧鬧的,人們在奔相走告著,就在綠錦心裏好奇,求著主子說想去問明白時,來人傳話,說老爺交代要大小姐到前廳去,有話要對她說。

  段倚柔聽說是爹爹在找,立刻回說好,帶著綠錦挪步到前廳去,就在交接著前廳後院的小穿門前,她看見了挽柔帶著貼身丫鬟站在那兒,見到了她,神情顯得有些古怪,還沒讓她有時間細問,就轉身帶著人走了。

  “二小姐怎麼可以這樣?好歹您是她的親姊姊,也不想想小姐為她做了什麼,真是好無理。”綠錦忿忿不平地低叫道。

  “不要多嘴,或許挽柔剛好想到有急事待辦,走吧!爹爹還在等著我,不能教長輩久候了。”

  主僕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前院大廳,一進門觸目所及都是亮眼的茜紅色,那一匣又一匣的禮品幾乎占去了廳裏大半的容身之處。

  好半晌,段倚柔回不過神來,抬起眸,看見爹親一臉笑呵的模樣,心裏更加不解了。

  “爹,這些……是要做什麼的呢?”

  “還看不出來嗎?這是夏侯家剛派人送過來的聘禮。”段老爺走過來,一把將女兒拉到成堆的聘禮旁,“妳瞧,多豐厚的聘禮,爹剛才看過清單,夏侯家可真是一點都不含糊呢!”

  “這時候……送來聘禮做什麼呢?”

  “柔兒。”段老爺看著女兒,神情轉為嚴肅,“你們要成親,聽著,夏侯老太爺指示成親典禮要照常舉行,也已經請期問好了日子,成親的日子就挑在下個月十五,夏侯家不嫌棄妳,是妳的福氣,知道嗎?”

  段倚柔看著父親,從他的眼裏看出鬆了口氣的釋然,對於還能夠與夏侯家當親家,對段家而言不啻是如獲至寶。

  “是。”她點點頭,柔順地附和。

  “妳應該很清楚,對段家而言,能與夏侯家結成親家,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,在這節骨眼上,夏侯當家沒有悔婚不娶,對段家與妳而言,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,妳心裏要明白這一點,知道嗎?”

  “知道,柔兒心裏很清楚。”

  “來,把這個拿著。”段老爺掏出了一隻純白的玉鐲子,交到女兒手裏。

  “爹,這不是娘的玉蝠鐲子嗎?”段倚柔吃了一驚,連忙地縮手推辭,“不成,爹,這是娘的玉鐲子,是咱們段家的傳家之寶,柔兒不能拿。”

  “妳一定要拿,戴上。”段老爺半是強迫地替女兒把鐲子給戴到腕上,“妳應該知道關於這鐲子的傳說,這鐲子有靈氣,女子戴著這鐲子出嫁,會保佑多子多孫,受夫家疼愛,現在的妳,需要這份好運氣。”

  “爹!”段倚柔輕輕搖頭,眼底泛著淚光。

  “聽爹的話,嫁到夏侯家之後,無論遇到什麼委屈,要記得忍耐,總歸是……咱們欠了人家恩情,知道嗎?”

  段倚柔看著爹親,知道他在提醒她要安分守己,知道她即便是在夫家受了委屈,娘家也使不上什麼力,因為段家太需要這樁姻緣,她遲疑了好一會兒,忍住了內心的歎息,才點了點頭,“是,柔兒知道。”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3 AM

  第二章

  一直到夏侯胤到段家親迎新娘之前,段家上上下下誰也不敢相信兩家真的能夠結成親家,直到花嫁的隊伍遠離之後,他們依舊覺得自個兒好像做了場夢,相信明兒個醒來,會發現一切都是假的。

  段倚柔坐在取代花轎的馬車上,聽著外頭的吹樂聲,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,剛才綠錦從轎外對她說,前來迎接她的是夏侯胤本人,與段家一開始設想會是派人代迎好上太多了。

  她常聽老一輩的人說,在成親六禮之中,親迎所代表的是對女子的尊重,那意義是極重大的,不過,有多數時候,大戶人家是不時尚親迎這一套的,尤其在男方的家世比女方顯赫時,就請媒婆或是好命婦人帶著迎親的隊伍過來,等著吉時一到把新娘子給迎回去。

  他怎麼會肯來呢?

  段倚柔的視線透過珠簾與紅蓋頭,直視著前方,彷佛能夠從搖晃不止的車簾子看見在馬車前方帶著隊伍的男人。

  他可是夏侯家的財東,是個身分尊貴的人哪!

  怎麼肯為了她這樣一個會給他帶來羞辱的妻子,跑上這一趟呢?

  他坐在那馬上,一旁的人們是如何議論著他呢?而他,又將是如何看待這一切呢?

  是夢吧!她心裏想,對於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,她想不懂也想不透,所有的事情都好到教人不敢置信的地步。

  是該感恩哪!

  從今以後,她是夏侯家的人了!這個念頭,就像是一把煨得熱燙的刀子刻上了她的心頭,有些疼痛,也同時有著一股熱度在她的心上泛了開來……

  一雙大紅色的龍鳳巨燭,將洞房之內照得十分明亮,空氣中,彌漫著桃李的香氣,以及乾果的香甜味道,屋外的院子是寧靜的,人們喧鬧的聲音從前堂那兒遠遠地傳來,聽起來不似真實。

  是啊!不似真實,這同樣也是段倚柔心裏的感想。

  她獨自坐在喜床前,紅色的蓋頭遮去了她的視線,只能見到珠簾在暗紅色的微光之中輕晃動著,她斂眸注視著自己一身繡著細緻花紋的嫁衣,靜謐的空氣中,只有燭火燃燒的聲音在暗響著。

  這時,門外傳來了聲響,那是人們笑聲漸近的聲音,可是,那聲音在中途就止住了,然後,是門外奴婢們的喊聲。

  “奴才們恭賀主子大喜!”

  話聲未落,門扇就被推了開來,外頭的動靜在這一瞬間都生動了起來,然後就在門板被合上的暫態,那些聲音又遠去了。

  屋子裏又重新落入一片靜寂之中,但是,段倚柔可以感覺到有些許不同,她能夠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她,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人目光之中的銳利。

  她的心跳禁不住加快,耳邊熱烘烘的。

  這一刻,一切都真實了起來,她已經拜了堂,成了親,從今以後,是夏侯胤的結髮妻子,這一生,都將在這個家裏終老。

  這個體悟,讓她的心頭微微地發熱。

  在同一個時間,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坐在喜床上的人兒,她的身形比他記憶中的更加單薄削瘦些,沉甸甸的鳳冠幾乎將她的頭給壓沉了。

  此刻,在他身上的新郎喜袍,與她紅色的嫁衣呼應,一室的喜紅教他覺得刺眼,他擰起了眉心,臉上沒有一絲當新郎倌的喜悅。

  應該歡喜嗎?一抹淺淺的冷笑躍上他的唇畔。

  夏侯胤緩步上前,就在走到她的面前時,伸出大手,倏地將蓋在鳳冠上的喜帕給揭掉。

  她揚起的臉蛋看起來有一絲訝異,與他臉上刻意的冷淡神情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,明明已經是至親的夫妻了,可是,他們望著彼此的目光,就像是注視著一個恰巧路過身邊的陌生人。

  就在這一刻,段倚柔才真正看清楚自己夫君的長相,他的身長一如她印象中高大挺拔,一如挽柔所敍述的,他長得極好看,乍見之下,會以為他是個溫文爾雅之人。

  但是,細看他的眼眉,隱藏著不馴的線條,尤其是那雙深長的鳳眸,眼神比起尋常男子深刻且銳利了些,挺直的鼻樑下,有著一張飽滿的唇,只是那緊抿的線條,看起來不好親近。

  夏侯胤也同時在打量著她,心裏忽然覺得好笑,明明是剛與他成親拜堂的妻子,感覺卻比陌生人更陌生,他遍尋腦海,卻找不到一句可以與她說上的話,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沉默,像是春天回寒的涼意,教人覺得哆嗦。

  他不該娶她的!他萬萬不該的!

  與她四目相望的同時,夏侯胤的心裏只有這個念頭,他覺得可怕,而且不能想像,自己竟然要與她過上一輩子。

  “你,沒有話要對我說嗎?”原該喚他夫君的,但是這兩個字,比起吞下一顆石子更教她覺得噎喉。

  “我該問妳什麼嗎?”他冷冷地反問。

  是的!不該與她成親的!

  無論如何,都不該成就這樁姻緣。

  她鬧出那麼大的醜事,夏侯家有的是藉口可以將她休退,雖說會毀了與段家之間的情面,但是,總好過把她娶進門,夏侯家也跟著蒙羞了!

  但是,既然已經與她成了親拜了堂,就有如覆水難收,但是,也僅只於此了!把她娶進門,已經是給了天大的恩惠!

  “你應該聽說過才對。”她幽幽地說。

  “聽說過什麼?妳跟章家的兒子私奔的醜事嗎?”

  段倚柔看著他,頓了一頓,才點頭,“是,你不問我嗎?你不想知道自個兒的新婚娘子是否仍舊是清白之軀嗎?”

  如果他問了,她會向他解釋,一字一句向他解釋清楚。

  只要他問了,她就會說,而她希望他會問。

  “妳是嗎?”他一針見血,沒有半點迂回。

  “如果我說我是,你信嗎?”

  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,努力想要維持平靜的心,卻仍舊泛起了一絲忐忑。

  就在這一刻,段倚柔才真正明白自己內心的想法,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,哪怕是多大的詆毀,她只求問心無愧。

  但是,在她內心的深處,仍舊是希望著有人能夠信她!

  尤其,當對方是她的夫君,她更希望可以獲得信任。

  說完,她等待著他的答復,可是,卻只見到他一雙冰冷的眼眸,眸底映著她帶著些許倉皇的臉容。

  一瞬間,她感覺自己就像被人兜頭淋了盆冰水,“如果你不信我,為什麼要娶我?為什麼不退婚呢?”

  夏侯胤起初抿唇不語,眸光沉靜地瞅了她好半晌,才終於開嗓道:“妳真想知道嗎?”說完,他見她點點頭。

  又是半晌的沉靜,就在段倚柔以為他不會告訴她的時候,他才又提聲,每一字一句都說得緩慢又低沉。

  “第一個理由,是因為太爺希望我可以娶妳,他是夏侯家的老長輩,他的話我不能不聽,第二個理由,是為了夏侯家,夏侯與段家結成親家,對我們雙方而言都有極大的好處,我是個做買賣的商人,需要妳段家的船隊為我辦事,咱們是魚水相幫,這一點道理我不會不懂。”他靜瞅了她一眼,看見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失望,又開口說道:“看起來,妳似乎對我的回答不是很滿意,難道,妳期待我娶妳,是因為喜歡妳嗎?”

  “我沒有那麼不自量力。”她小聲地回答,柔唇邊勾起的一抹淺淺笑痕,有著苦澀的無力,“我爹說過,我心裏也明白,你肯娶我,已經是給我天大的恩惠了,我不會不懂感激。”

  “妳有自知就好。”他看見了她的眼底,染上了一層淺淺的薄紅色,卻仍舊無動於衷,“從今往後,我要妳好自修為,要是妳敢丟了我們夏侯家的半點顏面,我會殺了妳,信我,我夏侯胤說到做到。”

  “是,我知道了。”她點點頭。

  夏侯胤得到她肯定的答復,滿意地頷首,兀自轉身走到屏風之後更衣,絲毫沒有新婚之夜該有的溫存情意。

  段倚柔轉眸望向屏風,看見他高大的體魄從那層薄薄的紗面透出輪廓,心想韓夫人她們說的話雖然很傷人,但卻非常地中肯,他夏侯胤是如此地好,如果沒有老太爺的推波助瀾,他將是她這把地泥永遠難以構及的天!

  她該知足了!段倚柔在心裏告訴自己,她會用這一生最大的心力,去回報這男人賞給她的恩惠。

  她也在心裏告訴自己,從今以後,段倚柔是夏侯家人了。

  新婚夜裏,開始落雨,到了隔日,雨勢依舊沒有停止,明明已經是白日了,但是天空卻是陰霾的,霪雨霏霏,濃重的濕氣,讓屋子裏的器物都像是沾著層水氣,讓人覺得不太舒爽。

  還不到卯時,段倚柔就已經清醒了,而夏候胤不知何時已經離去,當她清醒時,屋子裏除了她之外,就只有一屋子的靜寂。

  她將披散的長髮綰成一條粗辮子,拿出才繡到一半的荷包,繼續做著針線活兒,一邊等待著綠錦過來給她梳髮綰頭。

  原本,她應該一早醒來就去給老太爺請安敬茶的,可是就在不久以前,太爺院裏派了人來傳話,說老人家這幾天精神不大爽快,要她別忙,過幾天再去請安就好了!

  窗外的雨,依舊綿綿細細地下著。

  以往按照這時候,綠錦應該已經端熱水過來給她抹臉,可是,那丫頭怕是不想打擾她與夏侯胤,今兒個來晚了,但她也不太以為意,做著手裏的繡活兒,時間倒也是平平靜靜地過去了。

  在她的心裏只覺得好笑,她與夏侯胤之間根本就不怕被打擾,昨兒洞房花燭夜,他們之間沒行周公之禮,他倒自個兒先去找周公了,更衣之後他便自個兒先睡了,後來唯一的對話是他喊說燭火太亮,要她把火吹熄,讓她只能在一片黑暗之中,把自個兒身上繁重的嫁衣給脫掉,躺到他身畔時,雖然小心翼翼卻還是驚動了他,在黑暗之中,他側過身去背對著她。

  這時,她忽然聽見了門外有動靜,以為是綠錦過來了,才抬眸想要喚她的名兒,就聽見一道略有些年紀的女聲叫喚。

  “參見夫人。”說話的人是一位年紀約莫四十開外,臉蛋身形略顯得圓潤的婦人,在她的身後帶著幾名丫鬟,而在她的身旁,站著一名穿著打扮都顯得矜貴的姑娘,那白嫩的臉蛋,與婦人有幾分相似。

  “不必多禮,崔嬤嬤。”段倚柔看婦人的年紀與長相,一眼就認出她是吳長芳,因為嫁的夫君姓崔,被稱崔嬤嬤,在嫁進夏侯家之前,她就曾經聽說過這位崔嬤嬤在府裏的說話分量不小,只是這幾年夏侯容容逐漸掌握權柄之後,影響就漸漸不如從前了。

  對於新夫人能夠一眼就認出自己,崔嬤嬤有些訝異,不過她畢竟老練,只是笑了一笑,拋了個眼色,使動身旁的兩個丫鬟走到寢房去。

  “妳們這是在做什麼?”段倚柔眸光沉靜地注視著崔嬤嬤,同時注意到在崔氏身旁站著一名妙齡女子,穿戴與一般丫鬟不同,偎在崔氏身邊,兩人的神情看起來不似主從,倒像是母女。

  “請少夫人見諒,這是規矩,咱們只是照著規矩辦而已。”崔嬤嬤說完,領著一旁的妙齡少女入內,完全沒將她這位新夫人擱在眼底。

  這時,段倚柔就聽見隔屏之後,傳來了幾個人的交談聲。

  “啟稟嬤嬤,沒見紅,墊褥是乾淨的。”

  “看來傳言一點都不假,咱們新進門的少夫人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,是給別的男人睡過的殘花敗柳。”

  丫鬟們交談的音量,壓得低低的,像是在談論著極羞恥的醜聞,不能教人給聽見,但是,段倚柔卻是聽得一清二楚,藏在她們言語之中的惡意嘲弄,伴隨著她們壓低的嗓音,跟著一併傳進她的耳裏。

  潮濕的空氣,原本就已經教人快要喘息不過來了,此刻,她更是覺得快要窒息了。

  她是清白的!她是的!

  段倚柔想要大聲地告訴她們事實,但是她不能說,因為藏在實話之後,還有著一個教她更不願意面對的醜事。

  那就是在她與夏侯胤的新婚之夜,他沒有與她洞房,要是教人知道了這件事,只怕會教有心人做出更大、更教人難以忍受的文章,所以她不願意辯解,不想教人知道夏侯胤不願意碰她,不想激動地否認與這些丫鬟們一般見識,那不過顯得她心虛與不堪。

  “請夫人見諒,不是小的存心冒犯,實在是規矩,咱們只好照辦了。”崔嬤嬤讓人換了被褥套子,走出來對段倚柔說道。

  段倚柔看著眼前眾人,抿唇一聲不吭,此刻的她多希望綠錦早就進來給她梳洗穿衣完畢,至少,一身端正的妝扮,讓她可以更挺直腰桿面對眼前這一些存心來瞧她好戲的奴婢。

  再如何不堪,她也總是段家的千金,夏侯家的新夫人!

  這時,崔嬤嬤忽然想起了什麼,拉過一旁的妙齡女子,“對了,少夫人,忘了向妳介紹,這是我的女兒,名叫崔容蓮,府裏的人都管她叫蓮姑娘,身分是比一般人特殊了點,可不是當差的奴才,她與胤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,兩個人的感情好得就像是兩小無猜,就希望少夫人能夠看在他們一起長大的情面上,不要計較啊!”

  “娘,妳做什麼對她說這些呢?我要與胤爺在一起,她又管不著,難道,以她現在的立場,還能爬到胤爺頭上去不成?”崔容蓮扭著娘親的衣袖,對於眼前的情況有千百個不滿意。

  一旁的兩個丫鬟聽見這番話,掩嘴竊笑了起來。

  段倚柔看著她們,忍不住微微動了怒,只是面子上沒表示。

  忽然這時,一道嬌嫩的嗓音從門口傳來,“嫂嫂就算不爬到胤哥哥的頭上,也能治妳這目中無人的丫頭。”

  話落,眾人的眼光轉向門口,看見夏侯容容漾著一臉如春花般嬌美的笑意,帶著貼身丫鬟婉菊佇立在門口,一雙寶石般烏亮的眼睛挑著不以為然的弧度,直勾地瞅著崔容蓮。

  這時,原本滿臉囂張的崔容蓮一見到她,就像是老鼠見了貓,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,躲在娘親的身後。

  “怎麼?一群人揪圍在這裏,咱們夏侯府裏是沒事讓妳們做了嗎?敢情是嫌這差事太優渥,想讓我有藉口減些餉銀,給咱們家裏省錢是嗎?”夏侯容容徐步入內,含笑的目光直瞅著兩個站在崔氏身後的丫鬟。

  “不不不,奴才不敢,奴才這就去幹活兒了!”兩個丫鬟匆忙地跑走,連瞧都不敢多瞧臉色大變的崔氏母女一眼。

  這時,夏侯容容的目光轉移到崔嬤嬤臉上,看見她一張如圓碗般的臉青白不定,像是不願示弱,卻無奈情勢逼人。

  “還不走?”夏侯容容微挑起弧度好看的眉梢。

  “蓮兒,咱們走。”崔嬤嬤咬著牙,大力地拉著女兒走出去。

  段倚柔自始至終就只看著夏侯容容,彷佛不敢相信那如搪瓷般的美麗臉蛋,竟然有著如此靈動的表情。

  就像是一朵嬌豔的玫瑰,不只有著好看的形狀,就連那香氣都是無比醉人,更教人深刻地感覺到她無雙的美麗。

  “妳在看什麼呢?”夏侯容容轉眸對上嫂嫂的目光,同時打量著她的模樣,一如傳聞的不甚出色,不過白白淨淨的,瞧著順眼,“在看我嗎?是多長了只眼睛還是鼻子呢?”

  婉菊見主子說話不客氣,連忙笑著打圓場,“請少夫人不要介意,我家小姐不喜歡人家直瞅著她看,她常說就算自個兒的模樣真的不錯,也沒有義務要供別人當花瓶一樣觀賞。”

  “是我冒犯了,還請見諒。”段倚柔的笑容之中充滿歉意,心裏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挽柔,一直以來,挽柔就極喜歡出門時,人家直盯著她瞧,無論是男人欣賞的眼光或者是女人妒羨的瞪視,她都樂得接受。

  她常說,那是因為自己夠好,才能夠得到他人的特別注目,反正,多讓人瞧上幾眼,她也不會掉下半塊肉,還說如果有誰不看她,肯定是心盲眼瞎了,絕不是正常人!

  “嗯。”夏侯容容雖不滿意,但仍舊接受地頷首,挑了張椅子大剌剌地坐下,“妳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什麼嗎?”

  段倚柔搖搖頭,“我該做什麼?”

  “真是不懂規矩,雖然太爺爺要妳不必過去敬茶,但妳就真的以為自個兒什麼也不必做了嗎?婉菊。”夏侯容容示意婢女倒杯茶,交到段倚柔手上,“太爺爺沒要妳敬茶拜見,但我這個小姑可沒允許妳能夠豁免。”

  婉菊笑著把注滿茶水的蓋碗交到新夫人手裏,小聲地說道:“其實,咱們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,一早就料到崔家母女會來找麻煩,不是真的存了心眼要來刁難夫人的。”

  “婉菊!”夏侯容容低斥了聲,要她別多嘴。

  “是。”婉菊笑吟吟地退開。

  段倚柔接過茶碗,想到夏侯容容剛才適時地替她解圍,心裏有無限的感激,她走上前,恭敬地用雙手將茶給遞上,“從今以後,還請多指教了。”

  從夏侯老太爺那一代開始,“慶餘堂”的經營方針就是用人唯才,大江南北上百間鋪子都設掌櫃,各配置一名副手,大小事務由掌櫃做主,在掌櫃之上,又設置一名大掌櫃,負責統籌協調各個鋪子之間的大小事務,也是“慶餘堂”對外的管事,並由此人直接面對財東面報各項事宜。

  對於已經將生意做大的“慶餘堂”而言,這是必要的制度,所以,身為財東,也只能全權信任自己所託付的管事。

  不過,許是因為大掌櫃曹南昌是老太爺指派的人選,而非夏侯胤親自挑選的心腹,所以對於他的做法一直都頗有意見,因為不能夠全心信任,所以他與掌櫃們之間多少存在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。

  不過,主要的原因是,曹南昌生性保守,做事太過謹慎,而夏侯胤的舉措在他的眼裏看來太過大膽冒險,為了“慶餘堂”的長治久安,曹南昌總是會不厭其煩地勸阻新財東,要他凡事以大局為重。

  夜深人靜。

  雨過的夏夜,蟲鳴蛙叫聲不斷,一輪探出雲端的明月,將這夜晚襯得格外有情調,段倚柔端著夜消,穿過長廊,走到了她夫君的書房門前。

  “夫君,是我。”她朝著裏頭喚出那兩個字時,心兒有一瞬間輕顫了下。

  經過半晌的沉靜之後,門內傳來了響應,“進來吧!”

  夏侯胤低沉的嗓音在靜寂的黑夜之中,聽起來格外地渾厚。

  得到了首肯,她推門而入,壓制住內心的緊張,揚起眸看著坐在書案之後,正在翻看帳冊的夏侯胤。

  她知道不到半個時辰之前,曹大掌櫃才剛離開,聽說兩人談話的氣氛不是太好,有人去稟報了老太爺,老人家說已經不是當家,又說困累了,吩咐眾人不許再拿這些小事來煩他。

  夏侯胤回迎她的目光,眸光銳利地打量著她,少了嫁衣喜氣的紅豔,她原本就已經平凡的臉蛋,看起來幾近是其貌不揚了,只有那一雙眼眉像是有著通透的靈氣一樣,教人忍不住想要看得更仔細。

  “不知道夫君何時才要就寢,夜深了,想你可能會要食些夜消,所以幫你端了些過來。”

  “擱著吧!我想吃的時候就會吃。”他努了努下頷,示意她將手上的東西擱在一旁的幾案上就可以了。

  段倚柔依言照做,擱好了吃食之後,她回過身,面對著他,“那夫君忙吧!我就不打擾了,我回房等你。”

  說完,她轉身走到門口,就在她伸手就要碰到門把時,他揚起的沉渾嗓音喊住了她。

  “今早的事,我聽說了。”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訝然回首的雙眸,“果真是好事不傳,壞事傳千里嗎?今兒個一整天,夏侯府裏裏外外,人們都在談論我夏侯胤真是可憐,娶了一隻人家穿過的舊鞋進門。”

  舊鞋,指的當然是她!而那個穿過的“人家”,指的就是傳說中與她私逃的章家公子。

  “你應該知道事實,我們沒有圓房,自然就不會見紅。”

  “所以,妳要我去向大夥兒說明原因嗎?”

  “不!”她想也不想,沖口而出。

  見她意外的激動,他挑起眉梢,“為什麼不要?只要我對他們說了沒有圓房的事實,不就替妳洗清冤屈了嗎?”

  段倚柔看著他的神情,似乎對於她的驚慌感到相當有趣,但她可是半點都笑不出來,“讓人知道了你不肯與我圓房,對於我的名聲於事無補,我不能求你與我圓房,但是,請你替我想想,不要對人提起,可以嗎?”

  “如果我偏要為難妳呢?”

  他含著涼薄的話語就像根針兒似的,螫得她的心坎兒泛起疼痛,“如果你真想說,我也阻止不了你。”

  她看著他臉龐好看的輪廓,心情就像是一隻被貓惡意戲弄的老鼠,心驚膽戰,沒了命似地想要反抗,可是,如果這只貓兒真想一口將她給吃了,她也無能為力,無法反抗。

  “好,我答應妳不說。”他直直地瞅了她一會兒,終於答應她。

  “謝謝。”她鬆了口氣,心裏忍不住對他的感激。

  雖然他對她並非十分和善,可是,就憑著他肯娶她進門,給她一個安身之處,就已經是她的大恩人了!在與他拜堂成親時,她在心裏就悄悄地決定,要用這輩子報答他的恩惠。

  當然了,還有老太爺,她告訴自己,只要在夏侯家的一日,她就會扮演好身為當家主母的身分,與她的夫君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。

  “出去吧!我不想被打擾,還有,我會回房,但妳不需要等我,當我回房的時候,我不想看到妳還是清醒的。”說完,他提起筆,低頭繼續處理事務,不再多瞧她一眼。

  “是。”她柔順地點頭,轉身走出書房,輕輕地為他合上門扉。

  在她的身後,夏侯胤凝視了她的背影許久,站起身走到桌幾旁,伸手揭開小盅蓋,聞那氣味應該是杏仁燒茶,他將盅蓋隨手擱到一旁,又拿起蓋在淺碟上的保溫蓋子,看見了三顆包得十分精巧的腐皮包子,有甜有鹹,她的思慮倒是十分周到。

  起初,他將兩個蓋子又都合了回去,又回到書案前繼續翻看帳冊,似是不打算吃了,但是,還不到二更天,他便覺著肚餓了,最後終於忍耐不住,把杏仁燒茶給喝了半盅,吃了兩顆包子,滋味甚美,但他卻覺著有些懊惱,因為覺得可惜,如此美味的吃食,要是趁熱吃了該多好!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3 AM

 第三章

  “聽著,跟在我身邊走好,不要到處亂跑,要是不小心落單了,教人給欺負了,那我可不管。”

  夏侯容容說話一向是不客氣的,反正她也不覺得自個兒欠了段倚柔什麼人情,肯帶她到“慶餘堂”的總鋪四處晃晃,已經是給了天大恩惠了。

  她們二人各自帶著隨婢坐著馬車來到京城總號大門口,才一下馬車,夏侯容容就撂了狠話,說得十分正經,沒得商量。

  說完,她率先走進門口,一見到容小姐親臨鋪子,小夥計連忙通知掌櫃,在掌櫃趕著出來迎接嬌客之前,兩名資深的夥計先上前招呼。

  段倚柔走在她的後頭,綠錦和婉菊殿后,這時,婉菊笑著上前對新夫人說道:“我家小姐說話就是這個樣子,請夫人不要介意,她最看不慣有人被欺負了,所以夫人要是真有難,她不會袖手旁觀的。”

  “婉菊!”夏侯容容耳尖聽聞,回頭低斥了聲。

  “是,就來了!”婉菊與段倚柔相視而笑了下,然後就三步並成兩步,匆匆跑到主子身邊去伺候。

  段倚柔見她們主僕兩人逗趣的模樣,忍俊不住,輕笑了起來。

  夏侯胤與曹掌櫃從內院走出來的時候,正好看見了妻子笑容可掬的模樣,他愣了一愣,神情瞬間變得沉肅。

  “你來做什麼?”他直到她面前,居高臨下俯瞰著嬌小的她,眼角餘光瞄到了夏侯容容,心裏約莫有了幾分概念。

  她頓止住腳步,抬眸看著他的臉龐,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股子壓迫感,就像是被一堵高牆給擋住了去路。

  “今天一早,我聽說容容表妹要來總鋪,便央著她帶我來了,我嫁進夏侯家,就是夏侯家的人了,‘慶餘堂’的生意我也該略懂些,總不能自家的生意教人一問三不知吧!”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,說話的時候,臉蛋順從地低垂。

  他斂眸,只能看見她的髮頂,樸素的盤福髻上只有一枚紅玉簪子,質地算不得上乘,“這個道理自然,可是,你總歸是婦道人家,生意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,我不喜歡太精明能幹的女子,這一點你最好記住。”

  在夏侯家管東管西的女人,只要一個夏侯容容就已經嫌夠多了!

  “我當然不插手,有你有容妹妹,自然是輪不上我插手。”她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腰帶紋扣上。

  “把頭抬起來看我,別教人人旁看了以為我在教訓你。”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,瞧她這態度,活似他會將她給吃了。

  “是。”她依言抬起頭,對上他的眼睛,在兩人四目相望著的時候,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。

  說他們是夫妻,不如說是有著夫妻名銜的陌生人,這些日子,雖然每晚都會替他送夜消,但總也說不上兩句話,他的態度總是冷冷的,而她也照他的交代,每晚在他回房之前就先睡了,所以即便是夜夜同枕同眠,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改善不了多少。

  “教訓?”夏侯容容嬌嫩的嗓音從一旁插了進來,不知何時她已經走到夫妻兩人身旁,一道眉梢輕挑起,“我看起來倒不像是教訓,像是你們夫婦兩人在晾恩愛,可是,誰都知道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。”

  “你到底想說什麼?”夏侯胤轉眸看著表妹,對於那張任誰瞧了都驚豔不已的臉蛋,只是付之一抹冷笑。

  “我想說什麼,你自個兒心裏有數。”夏侯容容回他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,勾住了嫂嫂的手臂,對她說道:“我剛才不是對你說過了嗎?跟緊一點,要是落單了教人給欺負了,我可管不上你。”

  夏侯胤知道她所指欺負妻子的人就是他!人銳眸一眯,才正想伸出長臂將妻子給拉回來,並且出言反駁的時候,崔容蓮像只粉蝶兒似地飛撲了過來,拉住了他正想伸出去的手臂。

  “胤哥哥!”她親熱地拉住了他的手掌,嬌嗔道:“胤哥哥一定要給蓮兒做主,稍早容容要出門的時候,我請她等會兒,好一起過來,可是,等我出來時,奴才們說她已經走了,讓我沒伴一個人出門,心裏好害怕。”

  段倚柔眨了眨眼,看著崔容蓮,心裏有此訝異,不知道她如何能夠說謊說得完全面不改色,她一直都是跟著容容的,沒聽說崔容蓮那兒來過任何請托,當然也就不可能等她一起過來了。

  夏侯胤注視著妻子的神情,眸色顯得深沉。

  夏侯容容倒也是面不改色的,臉上如花般嬌美的笑意絲毫不減,“我不知道你是派誰來知會我,不過,我也不記得自己有答應你要一起出門,因為沒答應,當然就不會等你,還有,我也不記得有允許你可以直呼我的閨名,最後,主子們在說話的時候,別打岔!”

  說完最後一句,夏侯容容挽著段倚柔轉身就走,這時,段倚柔不住地回顧,看見崔容蓮一臉灰敗,偎在夏侯胤的身旁嚶嚶地哭泣了起來。

  比起她自己與他,崔氏還比較像是他的妻子,這一刻,她對自己心裏擁有這種想法感到可笑。

  夜深人靜。

  段倚柔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,屋子裏,只有窗畔一盞燭火仍舊留亮著,那火光將屏風與桌椅的影子拉得長長的,隨著從窗戶打開的間隙吹進的風微微地晃著,火一晃,就連光與影都在搖晃,教人會心生錯覺,以為自己在一池紅色的湖水裏,那湖水在輕晃著。

  驀地,她聽見了有人開門的聲響,知道是他回房了,趕緊閉上眼睛,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聽起來是平穩的。

  在黑暗之中,她聽見了他漸近,似乎在床前頓了一下,然後就離去了,接著,是他更衣的聲音,衣物的窸窣聲在寂靜之中特別明顯。

  然後,他走過去吹熄燭火,令映在她眼皮上的一片薄紅色也跟著在一瞬間消失了,最後,他躺到了她的身畔,在躺平的時候,臂膀不經意地碰觸到她的,但只是一下下,他就又挪了開來。

  雖然兩人之間沒有碰觸,但是她卻能夠感覺到屬於他的氣息與體溫,直到聽見他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穩勻長,她才悄悄地睜開清澄的雙眸,轉頭看著他被微光映亮的側臉輪廓。

  好安靜。

  靜到仿佛這個世界只存在他們二人,靜到她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,只能感受到他這個人。

  經過這些日子,她知道他的身體是很溫暖的,因為就算不碰觸,也能在他的身畔感覺到熱度,她輕輕地伸出右手,想要碰觸他的左手,但是,就在指尖才碰觸到他的袍袖時,就退縮了。

 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想要觸碰他,或許,是因為不想要明明人就躺在身邊,卻有千萬裏遠的距離感,她想伸手,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一些。

  但是,要是真的擾醒了他,怕要惹他生氣了。

  她苦笑了聲,輕歎了口氣,緩緩地閉上雙眸,努力讓自己入睡,或許是因為身邊多了個伴,令她感覺到黑暗不再只是孤寂,她不知覺地沉進夢鄉裏。

  就在她睡沉了,在她身畔的男人卻在這時緩慢地睜開眼睛,夏侯胤清醒過來,又或者該說他一開始就沒有睡著。

  他轉首看著躺在身畔的女子,她清秀的睡顏,被微光映出了一層皎白的顏色,仔細地看她,會發現她其實比想像中還要細緻耐看。

  這時,在他的瞳眸深處閃過一抹深沉的光芒,他伸出左手拉起了她嬌軟無力的右手,即便是在夏夜裏,她的指尖依舊泛著一絲涼度。

  他看著兩人拉在一起的手,原來,接近她也不是一件太難的事,好像也不是太令人反感,可是,想到了這個女人在他人生中所染下的污點,他就忍不住感到一絲令人焦慮的厭惡感,他鬆開左手,將她的右手給擱回原位,閉上眸,輕吐了口氣,逼著自己在她的身旁入睡……

  對於夏侯家而言,迎娶她這個媳婦兒,是給自己蒙上羞恥而對於夏侯氏這個大家族而言,她的存在簡直是教族人在他人面前無立足之地。

  所以,即便做主讓夏侯胤與她成親的老太爺,在家族中擁有不可撅動的威嚴地位,這一次,都受到了不少族人的責難,人們說,老太爺年事高了,所以目昏耳臏,才會做下這個決定。

  但是即便如此,在他們成親之後,老太爺終於還是回過神,後悔自己的決定,這也就是段倚柔進夏侯家門後,一直沒有得到老太爺接見的緣故。

  對於這些甚囂塵上的耳語,段倚柔沒擱在心上,她仍舊每天派人去請示老太爺的允見,雖然每一天都被打了回票,但隔日,她還是派了人去。

  而比起人們的惡意,她更不喜歡憐憫,人們總說她還真是有毅力,見了真是怪可憐一把的。但是她覺得自己並不可憐,她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。

  今天,她仍舊隨著夏侯容容來到總號,可以從眾人的態度看出容容在夏侯家的地位,雖說,在夏侯家當家做主的人是夏侯胤,但是,帳房的金印和庫房的鑰匙她也有一份,夏侯胤也掌了一份,兩份必須對上了才可以取出銀兩,否則就成不了事。

  所以,雖然夏侯容容沒有頭銜加身,但是,在夏侯家儼然是有兩個當家的,當初老太爺的這個決定,直至今天都仍舊備受爭議。

  而另一件備受爭議的事情,當然就是要夏侯胤娶了她。

  “慶餘堂”的總號並非是貨色最齊全的一間鋪子,京城裏的百姓們都知道,如果要求貨色齊全,就要到城東大街上的分鋪去,但如果要買最上等的貨色,來到總號就准沒錯。

  今兒個剛好進了一批海貨,需要人手清點,卻又碰上幾位老客人家裏辦喜事,前來張羅壽禮、彩禮等等的物品,因為都是極慎重的東西,沒有人敢掉以輕心,一時之間,大夥兒弄得手忙腳亂,段倚柔向夏侯容容提議,讓她與綠錦也跟著一起幫忙。

  這兩天氣熱,屋子裏當然也是熱烘烘的,幾名夥計看著段倚柔沒有半點身段,與他們一起忙得額汗涔涔,不由得面面相覷,好半響無語。

  “怎麼了?是我做的不好嗎?”注意到有人在看著自己,段倚柔停下手,轉眸望著夥計們。

  “不不不……”眾人異口同聲,也一起搖頭,看她明明是個生手,但是把每份禮都包得極好,在每份禮品上,無論大小都會蓋上屬於“慶餘堂”的紋章,這當然是人們愛面子,要教收禮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“慶餘堂”的東西,而只是簡單的一個章,她也是細心地蓋得十分工整。

  “那就讓咱們手腳快些吧!就快到午時了,第一批約定要來取貨的客人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呢!”

  “是是!”夥計們點頭,各自分頭忙去。

  段倚柔勾起微笑,繼續回頭做事,不經意地瞄到自己剛蓋好的章,不由得加深了笑意。

  仔細地做好每件事情,一直就是她的個性!

  或許是因為自認沒有長處,也沒有外表上的優點,所以,她總是很努力地做好每件事情,就算辛苦些,要比別人花更多的心思,她也不會感覺到疲累,只要是能夠使事情圓滿,讓人高興,她自己也就覺得高興。

  就在這時,門外來了一名夥計,跑進來向段倚柔稟報報導:“啟稟夫人,胤爺來了,他請你過去後院大堂一趟。”

  起初,段倚柔猶豫了下,看著大夥兒都忙,原想請來人回稟她夫君,請他允許她可以晚半個時辰過去,但沉心一想,說不定他有要緊事交代,還是先過去一趟為好。

  她解下綁在水袖上的帶子,一邊交代綠錦繼續留下來幫忙,整理了一下外表,向幾名夥計點頭示意,轉身出門,往後院的大堂方向步去。

  路途上,她走過一處天井,天井中央的藤花已經謝落了,只留下一架子的濃密綠葉,她繼續往前走,就在快要穿過小門,抵達後院大堂的時候,她的額邊忽然感到一陣痛楚,然後,她聽到蛋殼碎裂的聲音,接著,充斥在她呼吸之間的惡臭味道。

  就在她還來不及回神之時,又一顆臭掉的雞蛋在她的肩上被砸碎,就在她轉眸望向來處時,看見了兩名年紀不大的學徒一溜煙地跑了。

  段倚柔沒有喊住他們,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。

  在她的心裏有著錯愕與震驚,發著惡臭的蛋液從她的身上滴落了下來,這時,一名夥計碰巧經過,看見夫人一身狼狽的模樣,出聲大喊。

  “夫人!你沒事吧?”這名夥計正巧就是剛才與她一起工作的其中一名,他又急又氣,“是哪個兔崽子幹的好事?快點出來!”

  “不要大聲,別吵著人了。”段倚柔話才剛落,就看見大堂那邊的人已經被驚動了,正好在與人議事的夏侯胤帶人趕了過來,就看見她一身蛋液,發著惡臭的模樣。

  “這是怎麼一回事?”夏侯胤想要走近她,但是那一身惡臭教他忍不住擰起眉心,他想伸手碰她,卻被她給閃躲開來。

  “夫君別過來,倚柔渾身腥臭不堪,您就站遠一點吧!”她看著他,也同時看見站在他身後的幾名掌櫃和部下,不由得心生困窘,“我聽說夫君要見我,如果夫君有話要告訴我,眼下這情況,就站遠些說吧!”

  “我沒有要見你,當然也沒有話要對你說。”夏侯胤有臉色一瞬間變得極難看,“看到是誰幹的嗎?”

  “沒看見,說不定不是故意的,只是不當心手滑了一下而已。”

  聽完她的說法,站在夏侯胤身旁的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,他們面面相覷,覺得她簡直是天真得可怕。

  夏侯胤聽見了眾人的笑聲,臉色一沉,斂眸盯著她狼狽的模樣,好半響,才開口道:“回去吧!沒事,就不要出門找麻煩了。”

  他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好平靜。

  在這一瞬間,段倚柔心裏只有這個想法,仿佛被扔臭掉雞蛋的人不是他的妻子,仿佛他不過是看了出戲,只是個旁觀人,如此而已。

  見了他的態度,眾人的笑聲更加肆無忌憚了,段倚柔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,她抿住了唇瓣,按捺住打心底一陣陣泛上的冷意。

  “是。”她自始至終都低著頭,“那我先回去了,請夫君留步。”

  說完,她轉身離開,每一個步伐都踏得十分緩慢,但她每一步都是挺直著腰桿地走著,她在心裏告訴自己,即便在每個人的眼裏,她就像是一隻落水狗,但事實上,她不是的!

  她是夏侯家的當家主母,是少夫人,是夏侯胤的妻子,這每一個頭銜,都代表著一個意義,提醒她不能有失身份。

  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,臉色陰沉到了極點,而身旁不斷的笑聲,教他的心情蕩到了穀底。

  “聽著。”他渾厚的嗓音令人們的笑聲戛然而止,“去把那個砸蛋的人揪出來,把那個人帶來見我,我要讓那人知道,即便再瞧輕她,也要先想想她是我的妻子!”

  說完,他沉著臉轉身回到大堂,餘音宛如冷嘶的蛇信般,教眾人聽聞為之背脊冰涼,仿佛,在當家冰冷的嗓音裏,也同時藏著對他們的警告,好半響,他們靜立在原地,一動也不敢……

  所謂好事不傳,壞事傳千里。

  那一日,她被人砸了臭雞蛋的事,才不過短短一天工夫,就已經傳得上下皆知,段倚柔忍不住可笑地心想,或許,就連整個京城都風聞那件事了。

  當然,就連老太爺也都耳聞了,不過,他沒有動靜,沒對外作聲。

  而他對待家中新媳的態度,人們也都看在眼底,在他們的心裏,對於整件事情自然也有了評價。

  雖說,那天砸蛋的人已經被揪了出來,也被施予重罰,但是,也改變不了段倚柔在夏侯家遭人輕視的事實。

  幾天後,老太爺房裏終於傳話出來了,他老人家只有幾句話交代,就是以下犯上之風氣斷不可長,要這事情再重演,他絕不姑息!

  而夏侯家族裏的人無論上上下下,聽了老太爺的話,心裏也都有底了,老太爺沒明說,但作勢是要給新媳婦撐腰了。

  他們並非都是愚笨的人,自然也知道要見風轉舵,不過,他們認為事情有一,就可能有二,所以他們連袂向夏侯胤請求,要段倚柔到祠堂立下重誓,絕不行差踏錯,以保全他們夏侯家不蒙受恥辱。

  一連落了兩天的雨水,屋子裏外都是潮濕的,教人瞧了心裏煩悶,不過也因為落雨的關係,火熱的天氣緩和了不少。

  老太爺讓人給他從城郊提了些上質的山泉回來,水擱在陶盆裏,在爐子上燒著,微沸時,他揪了一小把茶葉扔了進去,一片片茶葉在瞬間舒展了開來,然後,他提過一隻小銀壺,朝著裏頭注入奶子,將手邊的薑與鹽等等的配料給擱了進去,這時,他才緩慢地開了口。

  “這件事情,我那孫兒怎麼說?”他眼皮子抬也不抬,雖然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兒了,但是嗓音卻仍舊十分渾厚有力。

  “胤爺沒有意見,只要夫人肯答應,他不反對。”曹南昌一邊回答,一邊伸手恭敬地接過老太爺舀給他的奶茶。

  “好,既然他沒說話,那我這個老頭兒也不便有意見,就照著那些人的意思去辦吧!要是沒教那些人滿意,他們斷然是不肯放過她了,真是怪可憐的丫頭,委屈她了,想要是她沒進門,也就不需要遭受這些麻煩了。”

  說著,老太爺搖頭歎氣,似乎對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感到很無奈,他捧起了白玉湯碗,徐徐地吹氣,吹散了碗中奶茶泛上的霧氣,在氤氳之中,藏在他老眼裏的精明光芒一閃而逝……

  明明是太熱的天氣,跪在夏侯家祠堂裏的石地上,卻教段倚柔覺得無比冰冷,明明是不同的一批人,不同的地方,可是此情此景,卻教她覺得無比熟悉,仿佛,她從自段家祠堂的祖宗靈前起過身,從那一夜起,就這麼一直跪著,以罪人之身,就像是被熟鐵給焊住的枷鎖般,從未自她的身上解除過。

  夏侯胤就站在她的身旁,看她挺直豐腰桿跪著,尋線條柔美的下頷微微地揚起,讓她就算跪在眾人之下,依然有一股不輸人的傲氣。

  段倚柔不低頭,因為她沒有做錯虧心事,他們可以逼她將雙膝跪下,卻無法折斷她的自尊心。

  他看著自己的妻子,對於她,他仍舊有一種陌生感覺,其實,他並非無法阻止今天的事情發生,明明可以更堅持維護她的立場,但是他沒有。

  如果,今日在祠堂立下重誓,可以讓眾人消除對她的猜疑,他似乎也沒有立場反對。

  但是,即便他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,但是看見她跪著的樣子,他的心裏不由得覺著難受,仿佛有一種不知名的痛,在他的心底剜割著。

  雖然只是輕微的痛楚,卻螫得他渾身不太對勁。

  他立刻告訴自己夠了!

  與她成親,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,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情,所以,自從成親以來,他就不斷地告誡自己,不能受她影響,絕對不在她身上施捨更多不該的憐憫。

  “聽說。”他低沉渾厚的嗓音打碎了祠堂內的寂靜,“在你面前的那封信裏,裝著一張紙,紙上寫了一些字句,那是宗親們為你擬定的誓詞,我要你捫著良心,在我夏侯家的祖宗面前立下誓言,從此杜絕鑠金眾口。”

  段倚柔抿著唇沒回話,伸手拿起擱在承托上的那封書信,當著眾人的面拿出裏頭的紙張,當她攤開那紙張,看清楚裏頭的內容時,一瞬間,她的臉色變得慘白,再找不到一絲血色。

  “念吧!”夏侯胤輕聲說。

  “是。”她回答的嗓音在輕輕地發抖著,用力地吞了口唾液,啟唇,抬起手,指著天,緩慢的音調像是在背著書本,“蒼天在上,皇土在下,我段氏今日當著夏侯家祖宗靈前立下誓言,從今以後,段氏當恪守婦道,絕對不做出令夏侯家蒙羞之醜事,如有違背,將不得善終,並且生生世世轉生為奴為婢,縱使卑賤苟活,也決計不會有任何怨言。”

  一字一句,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說著,再也不能承受的沉重讓她低下頭,就在人們沉默的同時,豆大的淚珠子一顆,接著一顆,從她的眼眶中,跌碎到了石板地上。

  這瞬間,夏侯胤終於再也無法上自己狠心,他瞪了身旁的馬臉長老一眼。心裏是震驚也是痛恨的,他讓妻子立誓,卻不知道這些人在誓言的後頭加了如此惡毒的詛咒。

  夠了!

  無論她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,受到這樣的屈辱已經足夠了!

  夏侯胤箭步上前,要將她給扶起來,然而,有人的動作快了他一步,一直在外頭不得其門而入的夏侯容容衝破了攔阻,跑了進來,撲到段倚柔身畔,一手圈護住她,抬起嬌顏對眾人的氣憤地吼道:“你們不要太過分了!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,這像話嗎?”

  “容小組,請你起來,這裏沒有你的事,請你出去。”馬臉長老向後喊話,就要吆喝來人把夏侯容容給請出去。

  “我會走,但我會把嫂嫂給一起帶走。”夏侯容扶著段倚柔起身,起初,段倚柔抗拒了一下,最後拗不過她的堅持,還是站了起來。

  “容容小姐——”

  眾人還想阻止,被夏侯胤給喝住了。

  “讓她們走吧!今天這件事就到此為止,從今以後,段氏是夏侯家的夫人,當受眾人敬重,誰敢再對她不敬,太爺爺與我都不會輕饒。”

  “是!”人們見他的意思堅決,只好依言答應。

  臨去之前,段倚柔轉眸望了丈夫的臉龐一眼,見他的神色也不是太好看,但只是匆匆地一暼,她便教容容給拉了出去。

  夏侯胤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,低斂的眸光注視著她方才所跪的地方,在那石板地上的淚痕,隨著她的腳步離去,漸漸地消融在石面上,成了一抹在他心上難以消抹的痕跡……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4 AM

  第四章

  在祠堂立誓之後的隔日,老太爺終於召見了入門已久的曾孫媳婦兒。

  “來,過來,來太爺爺的身邊坐下。”一見到她進來,老太爺連忙笑呵呵地招呼道。

  段倚柔看著老人,心裏有些忐忑不安,在行完拜見禮之後,依言在茶案的另一畔坐下,轉眸看著長輩,正好對上他打量的視線。

  “自從你進門之後,還沒給太爺爺獻過茶吧?”

  “是,倚柔知道自己沒有規矩,理應進門隔日,就要來給老太爺獻茶才對,沒想到會拖至今天……”

  “行行行,不要老是怪自己不好,是太爺爺的身子不爭氣,這天氣一熱,人也跟著倦懶了起來,實在是不想見人啦!”

  說完,他歎了口氣,“說起來是太爺自己的問題,哪知道那些沒事可做的閒人老往壞處想,以後你就多來太爺爺這裏走動走動,咱們別給那些人有閒話可說的餘地,嗯?”

  “是。”見到老長輩挑眉咧嘴的模樣,像是個老頑童似的,段倚柔不由得輕笑出聲,感覺氣氛融和不少。

  “這兩日,太爺爺我煮茶煮膩了,想喝杯清淡的你給我泡上一杯。”

  “是。”她點點頭,對著幾個茶罐子看了一看,又問道:“倚柔想問太爺,已經食過了嗎?”

  “剛進過午膳,因為其中一道火肉芽菜實在好吃,所以多進了一些,現在肚裏正飽著。”

  “那就讓我給太爺燜些普洱茶解解油膩。”說完,她拿起裝著普洱茶葉的罐子,著手燜茶,她沒發片語,每一個舉止都是極細膩的。

  “還沒問過你,是誰教你泡茶的?”

  “倚柔不只會泡茶,也會煮茶,因為在娘家時,老太君與太爺一樣喜歡喝茶,她老人家最愛喝香茶,尤其是茉莉,再來就是桂花。”

  “雖無豔態驚群目,幸有清香壓九秋,是那茉莉嗎?”

  “是。”她點點頭,將燜好的茶給倒進茶碗裏,在茶香之中飄散著一股淡淡的甜味,那正是上品的陳年普洱特殊的芳香。

  “太爺,請喝茶。”她站起身,恭敬地以雙手端茶,敬獻給眼前的長輩。

  老太爺點點頭,接過茶碗,晶香之後,啜飲了一口,雖說他知道那罐子裏裝的是好茶,但即便是他用了同樣的茶葉,都泡不出如斯香氣。

  “你知道當初你們姐妹來見我,為什麼我會挑中你嗎?”他又喝了兩口茶,將茶碗擱回案上,示意她可以坐下了。

  “不知道,倚柔心裏一直不解,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太爺的垂青。”不知道為何老長輩突然提起這回事,段倚柔的心裏有些忐忑。

  “因為你泡的茶,是我喝過最好喝的,至於你那妹妹,她泡的茶簡直就不是人喝的,我一直相信,可以從茶看見一個人的人品,所以我挑了你,如今再喝你這杯茶,依然是又香又順喉,可是,已經不太敢肯定自個兒的想法,能夠泡得一手好茶,不見得是好人啦!”

  段倚柔知道老人家所暗指的事情,眸色瞬間變得黯然,“柔兒做事,只求問心無愧。”

  “好,好一個問心無愧,太爺就再信自己一次,以前的事不提,現在的你可是收了咱們夏侯家的彩禮,食過咱們夏侯家的茶,就是咱們的人了,太爺的意思,你明白嗎?”

  “是,謝太爺!柔兒絕不令您失望。”

  “好,很好。”老太爺點點頭,笑著說道:“以後,你閒時就來陪陪我這個老人家,給我泡泡茶,讓咱們喝著茶,談天論地。”

  “只怕柔兒的學識不夠,與太爺對不上話。”她笑著搖頭。

  太爺頓了一頓,晾晾手,“無訪,想到什麼就說什麼,畢竟是個婦道人家,太爺我不會強求的。”

  “是,謝太爺。”她笑說道。

  “你知道太爺我為什麼會喜歡茶嗎?”

  “容柔兒大膽妄猜,我猜想太爺喜歡喝茶,並不是與一般文人同樣附庸風雅,除卻了這個理由,柔兒只能想到一個原因,相傳當年神農氏嘗百草,日服七個十二毒,幸得茶解之,足見茶是好物,太爺愛茶,是因為這個理由嗎?”她不敢確定,一臉等待指教的表情。

  老太爺愣了一愣,沒想到她立刻就能猜中原因,“好,很好,日服七十二毒,幸得茶解之,就連我家那聰明過人的容丫頭一時之間都沒想到,你竟然一猜就中,好靈巧的心思。”

  “不敢當,是太爺過獎了。”

  對於她的謙遜,老太爺斂目微笑,“有一件事情,我要交代給你去做,事情辦成了,從此以後,我的曾孫媳婦兒唯你無誰。”

  “要是辦不成呢?”

  “要對自己有點信心,這件事情不難辦成,太爺爺我不是個壞心眼的老人家,除非你在心裏這般想我。”

  “柔兒不敢,那就請太爺說說,到底要柔兒替您辦什麼事呢?”此刻,段倚柔的心裏充滿了不確定感,那表情也是一眼就可以看穿,因為她不夠老練到可以將心思藏住,不動聲色。

  她一雙清澄的眸光定在老太爺的臉上,雖然已經是八十五歲的老人了,但那雙目依然十分精神矍鑠,她見他笑了笑,聽他以不疾不徐的嗓音說出了要求,而那一字一句,都教段倚柔驚訝且不知所措,好半晌無法言語……

  烤人的太熱天,一連幾日都是烈日當空,熱得教人覺得煩悶無力,就算從淩室取出大冰塊消暑,也總是沒多久就融成了冰水,冰水很快就被大熱天給煨成了溫水,根本就沒有多大助益。

  雖說是大暑日,但是往年也沒像今年那麼熱,各家各院的主子沒等到日頭西掛,根本就不想出門,夏侯家裏裏外外也就顯得比平日安靜許多。

  一早,段倚柔按照往例才要去向老太爺請安時,就接到老太爺派人交代,說今兒個天熱,她就別忙著過去了,待在屋裏避暑氣。

  得到老太爺的交代,她在心裏苦笑,或許是因昨兒個她拒絕了老太爺交辦的事情,所以他老人家便不想見到她了。

  用過了早膳,吃了些點心,綠錦就忙著過來稟告,說今天府裏買進了新采的藕節,段倚柔要她取些過來,在院裏的小灶房裏生了火,準備熬些甜藕湯,也做些冰糖蓮藕冰鎮起來。

  因為太過專心在注意火候,段椅柔沒發現有人走到了身後,一直到夏侯容容出了聲,她才微吃了一驚,連忙回頭。

  “嚇著你了?”夏侯容容遠遠地站在門邊,連想多接近一步都不願意,只是走進門,就覺得屋子裏悶熱得怕人。

  段倚柔不好意思地點點頭,“是我的錯,是我太專心在看火,才會沒留意容容表妹來了。”

  “叫我容容就好了。”夏侯容容聳了聳纖肩,“我不喜歡人家喊我表妹,喊得好像我是外姓人似的,你記著,我姓夏侯,表這一字,我不愛聽。”

  “是,其實在我心裏沒想這許多,早就把你當成了自家小姑,容容這一提醒,以後我會記著的。”

  “在熬藕湯嗎?”嗅了嗅屋子裏的氣味,飄散著藕湯的甜味。

  “是,還燉了些冰糖糯米藕,想說煮起來擱涼了,一會兒給太爺送些過去,要是天氣太熱吃不下東西,可以吃些墊肚子。”

  “我才剛從太爺那裏過來,咱們還說起你呢!”夏侯容容看著表嫂額心沁著汗珠,抽出了袖裏的絹巾,遞給了她。

  “謝謝。”段倚柔遲疑了一會兒,才笑著接下來,嗅聞到絹巾上有著淡淡的玫瑰香氣,心裏突然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,不知道她此刻看起來到底有多狼狽,只怕又是汗水又是炭灰的,與眼前光鮮亮麗的夏侯容容比起來,真教人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算了。

  “剛才,太爺爺直在我面前誇你細心得體,他很少如此盛誇哪個人,讓我忍不住想過來再仔細瞧瞧你。”

  段倚柔笑著搖搖頭,“是太爺過獎了。”

  “是這樣嗎?”夏侯容容彎起一抹如花般明豔的笑容,嬌柔的嗓音裏充滿了不解與疑惑,“你知道嗎?其實,至今我仍舊不太明白你為什麼能夠進得了我們夏侯家的門。”

  聞言,段倚柔傻愣了下,心兒裏為她的話感到一絲困窘,“是因為承蒙太爺的疼愛,所以才有如此幸運吧!”

  “好像只能這麼想,可是,我從小就跟在太爺爺身邊,總覺得這件事情裏頭有古怪,不太似是他的為人。”

  “太爺是個好人,人很和氣,也很好相與,能伺候他老人家,是我段倚柔三生三世修來的福氣。”

  夏侯容容挑了挑好看的眉梢,一雙烏玉般的美眸仔細地打量了表嫂好半晌,見她一字一句都說得真心,不像是在跟她說場面話。

  “你真覺得我太爺爺有那麼好嗎?”她眨了眨眼,覺得眼前這狀況比想像中有趣得緊。

  “是。”段倚柔點點頭,不解她笑裏的那抹頑點是何故而來。

  “好吧!難怪太爺爺總在我面前說你好話,不枉他老人家疼愛你一場,記得以後要好好服侍,千萬不能有怠慢了。”

  夏侯容容雙手擦腰,擺出了身為小姑的教訓姿態,明明該是囂張跋扈的模樣,卻因為她那張俏臉兒而顯得淘氣迷人。

  “是。”依舊是十分柔順的回答,段倚柔看著眼前的美人兒,心想她明明與妹妹都是同樣的美人兒,那模樣甚至於更俊上幾分,可是,氣質與姿態卻是完全不相同的。

  “好熱,不待了。”夏侯容容用手捤了揚微微發燙的臉蛋,“ 你也別逞強了,小心中暑,這些活兒讓奴才們去做,身為主子,要有主子的樣子。”

  “是。”她又點了點頭,“巾子洗好熨好了,我再送還給你。”

  “嗯。”夏侯容容漫不經心地晾了晾手,轉身就要走出去,忽然腳步頓了一頓,又回頭道:“對了,準備一下吧!這幾日天氣悶熱,太爺爺已經受不了了,剛才交代要到蓮月別院去小住幾日。要咱們也一起跟著去。”

  “我夫君也去嗎?”

  “你真是奇怪,這個問題你應該親自問他才對,不過,我可以先回答你,每年夏季咱們夏侯家都會去避暑幾日,凡是夏侯家的人都要去,大夥兒平日都忙,趁這時候剛好可以熱絡一下感情,所以你相公當然也要去,就算堆積成山的事擺在他眼前了,他也還是要去。”

  “是。”她點點頭,依舊還是這聲回答。

  “不要說是,要說好,你又不是奴才,老說是是是的。一點主子的威嚴都沒有,你是夏侯家的當家主母,別給夏侯家丟臉。”

  見她字字句句都說得犀利,半點沒有留情,但段倚柔卻忽然想到婉菊老是掛在口頭上的話,知道她只是嘴上不饒人,其實並非真的懷有惡意。

  相反地,夏侯容容所說的每句話,聽在她的耳裏,倒都像是叮嚀。

  “我倒沒想過這些,不過,正因為我是夏侯家的當家主母,誰敢瞧不起我,就是擺明瞭不給夏侯家面子,我想這天底下有這膽量的人不多,至於我有沒有主子的架子,好像已經不是太重要了。”

  夏侯容容沒料到她會有這番精湛的回答,美眸之中猛然多了一抹對她的欣賞,只是聳了聳肩,沒多說話,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  雖是盛夏,但是蓮月別院的水月湖旁卻是涼風徐徐,幾個院落依著湖畔而建,其中,占地最大的就屬夏侯胤所居住的見蓮閣。

  因為每個人都是擱下手邊的事務前來避暑的,一清閒下來倒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好做,趁著天色正好,夏侯容容吆喝了人去劃船游湖,正好摘采新鮮的蓮蓬。綠錦幾次回來稟報湖邊的情況,說好不熱鬧。

  段倚柔沒跟著去遊湖,因為她的夫君對於這件事情興致缺缺,留在小院裏繼續做著工作,無視于老太爺的吩咐,他帶著不少帳冊過來,一整天的時間,他寫了不少信函,讓人給送回京城去。

  “如果你要去向太爺爺告密就去吧!我不怕你。”夏侯胤對著妻子說話的同時,眼皮子抬也不抬,埋首在公事之中。

  段倚柔看著他一副要賴還理直氣壯的樣子,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,她搖搖頭,抿笑道:“你只管忙吧!我不會告訴太爺爺,不過,你需要有人替你掩護,我就不去遊湖了,就留著陪你,如果是夫妻兩人膩在一塊兒,旁人也比較不會說話,你說是嗎?”

  夏侯胤不置可否,只是輕哼了聲,“隨便你。”

  “那我可以彈琴嗎?我讓綠錦把我的琴也給帶來了,如果你覺得會吵到你的話,那我就不彈了。”

  “隨便你。”他那雙眼皮子依舊是抬也沒抬一下。

  “好。”她點點頭,從琴盒裏把琴給取出來,擱在窗邊的香案上,轉眸看著夏侯胤一眼,見到他依然是無動於衷,頓了一頓,伸出纖纖十指,開始彈奏出悅耳的琴音。

  乍聽到她的琴聲時,夏侯胤愣了一下,他抬起頭,轉眸望著坐在窗畔的妻子,聆聽著她彈撫的曲子,不由得入了迷,當他回過神時,已是一曲撫罷。

  好細膩的琴音。

  沒有驚心動魄的澎湃,也沒有教人為之心傷的哀豔幽思,只是一曲小調兒,由她十指演繹出來,讓人不知不覺為之吸引。

  段倚柔收手,這才是察覺到他盯視的目光,轉眸看他,與他的視線對個正著,才正想疑惑他為何要如此瞧她時,綠錦急忙忙地跑了進來。

  “小姐,這是容小姐剛差人送過來的。”她提著一隻小籃子,裏頭裝了四顆碩大的蓮蓬,“容小姐聽說小姐沒吃過從蓮蓬裏直接摘出來的生蓮子,特地讓人送過來要給小姐嘗鮮。”

  “真虧容容有心,我倒是沒想過要吃生蓮子。”段倚柔取起一顆蓮蓬,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下手。

  夏侯胤原先不打算開口的,但是看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,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聲指點,“用些力道把蓬身剝開,蓮子就會自個兒跳出來了。”

  “嗯。”她恍然大悟,笑著點頭,照著他的話去做,果然很輕易就取得了包裹著綠皮的蓮子,“我明明記得蓮子是白色的。”

  見她一臉納悶的樣子,他再度無法坐視不理,“那是因為它上頭還有一層綠皮,用你的指甲在上頭輕劃上一道,把綠皮給剝開,就可以看見白色的蓮子果肉了。”

  他一手支頷,低頭看著案上的帳冊,說話的時候,連看也不看她一眼。

  段倚柔轉眸看了他一眼,似乎對於他今天的好心感到受寵若驚,她使了使眼色,示意綠錦退下。

  待屋子裏又只餘下他們二人時,她笑著對他說道:“我聽說蓮子清熱安神,你要吃點嗎?”

  “嗯。”那雙眼皮子再度抬也不抬,一臉可有可無的不在乎模樣。

  她靜靜地瞅了眼他冷淡的表情,輕抿起了抹笑容,沒讓自己給擱在心頭上,揀了張椅子坐到他的身旁,照著他所說的方法取出了雪白的蓮子果實。

  “給你。”她把剝好的第一顆蓮實遞給他。

  夏侯胤伸手接過,隨手就往嘴裏扔,嚼了兩下,忽然擰起了眉心,轉頭看著她,提氣想說什麼,最後卻是什麼都沒說,接過她遞來的第二顆蓮實,仍舊是沒多說半句,就扔進了嘴裏。

  一直到他吃了五顆,見她依舊專心地剝著蓮殼兒,夏侯胤還是沒沆半聲,就在這時,綠錦急忙忙地跑了進來。

  “小姐,慢點兒吃,我忘了把剔蓮心的銀簽順道給你了。”她一邊跑進來,一邊揚著手裏的銀簽,進到裏頭,就見到籃子裏散了幾個空蓮殼兒,但是蓮實卻不見蹤影,“小姐,你把蓮心也一塊兒吃了?”

  “蓮心?什麼蓮心?”她一臉不解地眨了眨美眸。

  “就是蓮子裏的苦芽心啊?吃了那心可是會苦的啊!”

  “可是……?”段倚柔驚慌地轉眸望向夏侯胤,見他的目光也正好在此時抬了一抬,“他吃了……那些顆蓮已他全給吃下了,夫君?”

  他就一句話也不說呢?

  因為沒人提醒,她一時間也給忘了,蓮子是有苦芽心的!

  “為什麼把蓮心也給吃了呢?怎麼不告訴我呢?”她驚慌失措地站起身,扳過他的臉,那神情仿佛在想著如何從他的嘴裏把那些苦芽心給挖出來。

  她纖嫩的手心貼在他的頰膚上,因為才剝過蓮子,所以感覺有些濕潤而且冰涼,可以嗅到屬於她的芳香氣息,以及淡淡的蓮蓬清香味。

  他抬眸看著她慌張的表情,心想她難道真要從他的嘴裏把吃進去的東西,再給挖出來嗎?

  夏侯胤覺得好笑,但是沒動聲色,“如果不是見到你現在慌張的模樣,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要讓我連蓮心一起吃進去。”

  “我沒有!我忘了……”她一雙眸子直盯住他的嘴,明明就知道不可能,但她還是想要彌補錯誤。

  她的反應真的令他覺得很有趣,這是他們自從祠堂立誓之後,第一次如此親近,他笑聳了聳肩,不著痕跡地將她的雙手從臉頰上移開,不讓自己喜歡上被她碰觸的感覺,在這大熱天裏,她的雙手比剛才吞下去的苦蓮子更消火。

  “吃了就吃了。”他深沉的眸光直直地望進她的眼底,腦海裏忘不掉那一日,這雙眸子裏所淌下的淚水,“不是聽說蓮心性寒,今兒個天氣炎熱,吃了用來退火剛好。”

  段倚柔還想說話,卻被他的這番說詞給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,她別開視線,閃躲開他銳利的盯視。

  “就算你這麼說,那還是我的錯,對不起,這錯以後我不會再犯了。”

  一陣久久的沉默。

  “嗯。”他悶吭了聲,視線回到帳冊上,“都出去吧!”

  “好。”段倚柔點點頭,沒有絲毫遲疑地領著綠錦離開,在她的心裏只想快點兒逃離這令人尷尬的場面。

  在蓮月別院小待了幾日,夏侯胤收到了一封緊急書信,向老太爺請求提前返回京城府邸。

  “我也跟你一起回去。”

  段倚柔也沒料到自己會說出這句話,伸手拉住了丈夫的衣袍,抬起澄澈的雙眸認真地看著他。

  此話一出,夏侯胤與老太爺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一愣,既然老長輩留在蓮月別院,那她身為子媳當然應該也跟著留下伺候,跟隨至回到京城府邸才對,沒料到她竟然也想要先走一步。

  “倚柔知道自己應該要陪隨老太爺才對,但是,此行來到蓮月別院,幾位經驗老練的管事僕長也都跟著來了,眼下相公回到京城,府裏反倒少了人手可以伺候,身為他的娘子,我……放心不下。”

  最後幾個字,她軟柔的嗓音聽得出一絲遲疑,眸光齊平地定在丈夫厚實的肩頭上,揪住他袍袖的手更加用力。

  “我已經不是個三歲孩子了,你做什麼放心不下?”夏侯胤斂眸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反應,心裏覺得納悶,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逃避些什麼,“你留下,再過幾日隨太爺一起回京。”

  看她這樣子讓他想答應帶她回去,但是畢竟長輩還在,如果他貿然答應未免有失體統。

  “不,就讓她跟你回去吧!”老太爺驀然開口,笑呵呵地說道:“你們是夫妻,夫唱婦隨自然是最好的,胤兒,別擔心太爺爺,就讓她跟著你回去,畢竟要做好夏侯家的主母角色之前,她要先做好你妻子的角色。”

  段倚柔咬唇,聽出了老太爺的一語雙關,她確實是在逃避,就怕被留在老太爺身邊,她最後會被迫答應他要辦的事情。

  “好,既然太爺說了,那孫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說完,他反掌握住她冰涼的纖手,瞧她愣了一愣,最後露出寬心的微笑,那笑顏令他的心頭微微一熱,一抹溫柔的笑痕不經意地勾上他的唇畔……

  轉眼間,秋去冬來。

  段倚柔十分慶倖之後老太爺便沒有再提起那回事了!對待她也總是笑呵呵的,十分的慈藹可親,令她十分喜歡。

  家裏的事情有容容在張羅,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,凡事都處理得非常妥貼,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好的地方,就是她的容貌太過美麗,外表看起來嬌貴傲氣,教人覺得不好親近,但段倚柔知道那不過是表面而已。

  與夏侯胤成親之後,日復一日的生活,雖然稱不上愉快,但是至少平靜,他們依舊沒有圓房,但這是他們之間隱而不宣的秘密,外人並知曉,老太爺也算耐得住氣,沒過問他們怎麼還未見喜。

  冬日的盡頭,氣候依舊寒涼,前幾日下了場雪,積雪都還未消退,這時卻聽說在南方的吉祥鎮梅花已經盛開了,鎮上的長老派人到夏侯家邀請財東前去參與他們一年一度的梅神祭,祈求風調雨順,讓今年的梅實能夠豐收。

  前些年,都是老太爺應試邀前往,但是今年入冬之後,年事已高的老太爺直嚷著一把老骨頭都不聽話了,要夏侯胤與妻子一起前去替他送禮道賀。

  兩人才到吉祥鎮,就被鎮民們熱情款待,畢竟,夏侯家對他們而言可是衣食父母,他們吃的穿的用的,全仰賴夏侯的興旺。

  鎮長聽說新進門的夫人沒瞧過做蜜餞的作坊,立刻熱情地邀請她前去參觀,段倚柔聽說成千上百的陶缸裏裝了梅子,驚訝了好半晌。

  “一來,請夫人嘗嘗這個。”鎮長讓人取了些醃梅子過來。

  幾顆醃梅子就擱在小淺碟上,段倚柔稱謝接過,抬眸望了身旁的夏侯胤一眼,見他沒有表示,低頭取了一顆梅子含入嘴裏。

  夏侯胤看見她立刻皺起了臉,似乎酸得難受,他忍不住勾起一抹淺笑,早看出了鎮長遞給她的梅子不只是酸,而是非常的鹹,制法十分獨特,這種梅子一向不會擱在“慶餘堂”的鋪子裏賣。而是大批製成之後,讓朝廷給買去,在軍隊之中給將士們的飯菜中加入這種梅子,不只可以提鮮,而且使食物不易腐壞,要是不小心吃到了壞東西,在不嚴重的狀況之下,還可以解毒。

  “好吃嗎?”鎮長笑呵呵地問。

  段倚柔好一會兒不能說話,不知道該如何形容,最後才呐呐地說道:“酸了一點,也鹹了一點,可是,能吃出用了心思。”

  沒料到她會說出那句話,原想捉弄她的鎮長與鎮民們倒是不好意思了起來,乾笑地摸了摸鼻頭。

  “他們是故意的。”夏侯胤看了鎮長一眼,伸手接過她手上的小碟子,“這梅是蜜餞,卻也是藥,是要給朝廷的,當年,夏侯家的祖先在這鎮上找到了這種梅子,剛好那年軍隊中鬧了一場吃壞肚子的大災難,甚至於有人因此而死,老祖宗那時候才剛做朝廷的生意,就把這東西給引薦了進去,用了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,就解決了那場災難。”

  “所以,這醃梅子是你們的驕傲吧!”段倚柔接回了小碟子,笑容對鎮長說道:“我想,你們應該不是故意要整我的,是要把最好的東西拿給我看吧!謝謝,倚柔領受你們的好意了。”

  “不客氣!不客氣!”鎮長與鎮民們一個個眉開眼笑,說是故意要整人,倒不如說他們是獻寶,不一開始就嚇嚇人,哪有機會訴說這寶貝後頭,其實大有玄機呢?

  一開始她沒有生氣,就已經贏得他們的好感了,再加上她後來這一番話,在場的人們都已經不由自主地喜歡上這位新夫人了!

  答應了鎮長稍後會參與盛曲之後,他們來到鎮民們所說的花開得最燦爛美麗的山坡旁,在一窪終年不幹的清澈池水畔,一株千年紅梅迎風而立,那豔麗的顏色在晴天之下好看得教人轉不開視線。

  段倚柔被梅樹給吸引,走到樹下,仰眸望著那千年梅樹豔而不妖,媚而不俗的姿態,嬌美的花朵生在線條蒼勁有力的樹幹上,就像是有靈氣一般,令她望出了神。

  而夏侯胤則是望著她,他並不訝異鎮民們立刻就喜歡上她,經過這半年多的時間,她在夏侯家也是頗得人望的。

  曹南昌曾經與她說上幾次話,後來也對他說過,說她的淡吐得體,心腸也好,奴才們不敢對容容說的話,對著她反而能夠說出來,在她的幫忙之下,不少人的困難獲得了解決,對她都是充滿感謝。

  “你真是厲害,簡單的幾句話就收買了人心。”他走到她的身後,與她一起仰頭看著紅梅。

  “我沒想收買他們的心,只是我很明白,因為用了心,更希望可以得到夫人的肯定,哪怕只是一句話也好,都能讓人覺得很高興。”因為,她也是那個希望可以得到肯定的人,所以格外能夠明白那份心思。

  夏侯胤低頭看著她的背影,忍不住伸出一雙大掌握住她細瘦的膀子,似乎在掂量著她的分量似的。

  最近,他總會像這樣不經意地碰觸她,他觸膚的溫度令她微顫了下,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了起來,她一動也不敢動,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近得像是微風似的拂過她的耳畔。

  “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吧?”

  “你問吧!”他的手掌從她的肩緩緩地移落到她的肘上。

  她忍住了不動,只是低著頭小聲地問道:“如果太爺問起為何我遲遲沒有見喜,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他老人家呢?”

  “這個問題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問了。”他輕笑了聲,放開她。

  得到了釋放,她鬆了口氣,回過頭看著他,“我想知道你的答案,如此一來我心裏才有個底。”

  聞言,夏侯胤抿唇不語,看見日光從紅梅樹間篩落,投映在她潔白的臉蛋上,她的肌膚一向都是十分乾淨的,在晴光之下,淡淡地泛著抹紅潤。

  “對於我不跟你圓房的事,從來沒有聽你埋怨過半句。”他平靜地說,不太明白自己此刻內心的想法,或許,他是等著她埋怨的,以現在的他而言,要抱她並非是做不到的事。

  “那是你的決定,我也只能接受。”她微笑,平靜得一如往常,“你是我的夫君,我自然是要聽你的話。”

  “你一向都是如此逆來順受嗎?”他挑起眉梢。

  “我看起來像是逆來順受嗎?”段倚柔反問,眸光瞬間黯了一黯,勾起一抹淺淺的苦笑,“或許是吧!只是已經習慣了,便不知道該如何反擊了。”

  “如果這不是你真實的個性,那便是虛假了。”

  “虛假?”她沒想到會聽到這兩個字,傻愣了下,沒料到會從他的嘴裏聽到這兩個字。

  “是,虛假。”他渾厚的嗓音斬釘截鐵,對於她只是淡然授受他的決定而感到一絲惱火,“這些日子以來,太爺爺說過你是好人,容容也說過你是好人,就連曹大掌櫃都替你說好話,原本世間的道理是有人喜歡,自然就會有人會討厭,可是你竟然可以人人贊好,沒有一點虛偽的功夫,還真是辦不到!”

  看著他,她說不出話,只有心頭一陣沉沉的揪痛……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5 AM

  第五章

  這一夜,他們夫妻兩人勘不過鎮長的盛情,留宿在鎮上,今兒個是滿月,一輪又大又亮的圓月將夜空給映得十分明亮,就連滿天的星子都顯得稀微了。

  段倚柔獨自躺在床上無法入眠,想起夏侯胤今天在梅林裏對她說過的話,總是才撇下腦海,就上了心頭,教她反覆輾轉,無法入眠。

  尚幸,這屋子的小廳裏有一張長榻,他們分開獨眠,她就算翻來覆去,也不會擾醒他。

  最後,她徐徐地歎了口氣,坐起身,沉思了半晌,下了床從屏風上取來銀灰色的暖裘,悄悄地從夏侯胤的身邊走過,臨出門之,還不忘回頭確定他是否還熟睡著。

  確定他沒被她給吵醒,段倚柔才放心關上門,披上了暖裘,順著月光的照映,一路往那株千年梅樹的方向走去。

  走了還不到一刻鐘的路程,她就看見了那高大的梅樹在銀色的月光下仿佛在發亮著,花朵顏色竟比白日看起來更加紅豔。

  原本就已經揪著的心情,在看見如斯美景時;山頭竟然不由得一陣發熱,眼圈兒也跟著泛起了紅暈,清亮的瞳眸被一層薄薄的紅暈給覆住。

  “我沒有打擾到您吧!”她仰起眸,對著梅樹說道,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對人說話,“可以請您聽我說說話嗎?有些話,我想說出來,而唯有您能幫我保守住這些秘密,您可以答應我一輩子保守住這秘密嗎?對不起,這樣說來好像是我吃定了您不能開口說話,但我真的不知道該對誰說去了!”

  她抿起一抹淺笑,襯著被淚水給蒙暈的眼眸,看起來鹽分脆弱,她太過沉浸於自己的情緒,沒發現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接近,就在離她約莫幾尺外的一顆梅樹下停住腳步,來人一雙深沉的眼眸定定地瞅著她。

  “今天,我的夫君說我逆來順受,我無法反駁,一直以來,我就是這樣的人,我以為只要自己這麼做,大家都可以高興,可是,事情原來不是如此嗎?還是,被我的夫君給說對了,其實,我真的很虛假,所以才會裝傻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,假裝自己什麼都可以不要,但是,事實根本就不是如此嗎?”

  段倚柔笑著說,強忍著沒讓眼淚給掉下來,“我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不再爭取,我想,是因為我發現無論自己多用力爭取,想要的東西都不會是我的,最後才終於放棄吧!”

  一陣微風拂過梅花枝橙,那輕輕的搖晃,仿佛是梅樹精給她的回應。

  “每次,當爹娘給妹妹東西時,總會對我說,這次,就先讓給妹妹,我是姐姐,已經懂事了,就不要與妹妹爭了,每當這個時候,我總會說好,總是希望下一次就輪到我了。”

  “還記得有一次,爹得了兩顆上好的南洋珍珠,說要給我和挽柔一人一顆,讓我們做簪子,可是,挽柔說她想要做耳環,需要一對才可以,爹為難了,最後仍教我把自個兒的份讓出來,說下一次再拿到一對珍珠時,就全給我,那珍珠是如此好看,我心裏很喜歡,但是最後我還是讓出去了,因為,唯有我答應,爹娘和妹妹才會開心,就算我的心裏是想要的,可是,我也很想要看見他們高興的樣子,比起要那顆珍珠,我更想要看他們開心。”

  想起那一日妹妹臉上的笑容,以及爹爹的稱許,她唇畔的笑痕不由得加深,想起了那時的喜悅心情。

  而就在她沒有看見的花樹陰影之下,一雙男人的眸子變得十分深沉,宛如染了墨汁般,黝暗深不見底。

  “不過,那對珍珠耳環戴在挽柔身上,確實比用在我身上好看,這麼多年來,讓著讓著,也讓成習慣了,我真的不想貪取些什麼,可是,在我的心裏,真的很希望,哪一天,有一樣寶貝一開始就是要給我的,不是別人挑剩下的,那個寶貝只能是我的,只屬於我,誰也不能求我讓出去。”驀地,她哽咽了聲,似乎再也無法承受內心滿滿的激動,“他說對了,真的說對了,其實我比自己想像中還要虛假,我並不是真的什麼都不要。”

  男人低咒了聲,正要提起腳步走向她的時候,在她臉上忽然綻放一抹十分嬌美的笑容,像是所有的月光都投映在她的臉上,讓她在他的眼裏看起來明亮而且迷人,教人轉移不開視線。

  “只有那一天,在我的生命之中,只有那一天,我滿心歡喜,因為我終於得到了一個指著要賞賜給我,不是讓別人挑剩的寶物,不必再抱著期待,等待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實現的下一次,您知道嗎?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自己有多高興。”終於,一顆豆大的淚珠再也承受不了重量,滾落她的頰邊,段倚柔深吸了口氣,閉上雙眸,任由冷風拂過淚顏……

  段倚柔不知道屋裏的人早已醒了,所以,她在進門之前,還是七手八腳地扯著衣袖,把臉上的淚痕給擦乾淨。

  她輕悄地推門而入,慢慢地把門給合上,轉眸看著窗邊,看見了一動也不動睡著的夏侯胤,在月光之下,可以清楚地看見他沉睡的輪廓,見他沒醒來,她鬆了口氣,沒發現他的裘氅沒擱在原先的地方。

  她解下氅子,抱在彎曲的手臂上,輕手輕腳地走過他的身邊,要往裏頭的小廂房走去,驀地,一隻男性的大掌揪住她的手腕,稍一使力,就將她整個人給拖拉了過去,整個人跌坐在長榻上。

  她驚呼了聲,還來不及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情,一揚眸,就看見他被月光給映得熠亮的黑眸,直勾勾地盯著她瞧。

  “夫君……?”她驚慌不已,努力想要乎複喘促的呼吸。

  “怎麼?你是見鬼了嗎?看見自己的夫君醒過來,有必要如此驚嚇嗎?”他挑起眉梢,神情透出一絲不悅。

  “不,不是。”她用力搖頭,心虛地低下頭,像是想遮掩什麼。

  雖然她已經拭掉了淚痕,整理過衣容,就只有她那雙紅潤的眼眸,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了哭過的痕跡。

  “白天裏我對你說的話,真讓你如此介意?”他伸出手,以拇指腹心輕輕地滑過她泛紅的眼角下方。

  “我不懂你的意思。”剛哭過的眼圈十分地敏感,在被他碰觸的時候,就像是被撫摸到才剛脫了痂皮的傷口般,教她瑟縮了下。

  “告訴我,在你生命中僅此唯一,指著要賞給你的寶物到底是什麼?”他注視著她那一雙紅潤的眼睛,直勾勾的,仿佛要望見她的真心,他無法不教自己介意,因為提起那個寶物時,她哭得如此傷心。

  “你聽見了?”她大吃一驚,急忙地後退要站起身,卻被他快了一步探出的大掌給擒住,“你偷聽我說話?”

  “告訴我,是什麼?”他故意轉開話題,不回答她。

  “你不需要知道,放開我,夜深了,我要歇息了。”她別過臉逃避著不看他,感覺心裏一個被撕開的角落,毫無保留地被攤到他的面前。

  “是什麼?”他沉聲問,堅持著捉住她不放。

  “那跟你沒有關係!放開我。”她用盡了吃奶的力氣要扳開他的箝制,白淨的臉蛋因為用力而漲紅。

  “我是你的夫君,你的一切都與我有關係。”說完,他像是賭氣般湊首吻住她的唇,大掌扣住她的腦勺,深深地吮吻著她柔軟的唇瓣,教她沒有一絲餘地可以逃脫。

  一瞬間,段倚柔的腦海裏一片空白,她無法思考,唯一能夠感覺到的他觸感豐厚且柔軟的唇,以及任憑她再使力也掙脫不開的溫燙臂彎。

  雖說是每一晚都睡在她身畔的男人,但是,此刻的他卻像是個她從未相識的陌生男子,像是猛獸般的侵略教她心慌不已,她想要掙扎,卻不知道該如何掙扎,整個人就像是要被揉進他的胸懷裏。

  吻她,是為了賭氣想要在她的身上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,明明該是處罰她的不馴,但是隨著吻的加深,夏侯胤卻覺得是在懲罰自個兒。

  每一夜,當她睡在他的身側,那仿佛是刻意拉開的距離,仍舊無法阻絕她的氣息飄入他的呼吸之間。

  像是花香,卻又比花香馥鬱,也更加柔軟,當她睡熟時,那氣味會更加明顯,有時候,會擾得他無法安眠,會忍不住想要更接近她。

  他的吻逐漸地不再狂熱粗暴,而變得像是緩慢品嘗,他吻著她的眉,她的眼,以及她宛如搪瓷般的細膩肌膚,在她的肌膚上嘗到了淚水乾涸之後所留下的淡淡鹹味。

  段倚柔不再掙扎,但是兩人之間忽然拉近的距離卻教她不知所措,雙手不知該往哪兒擱,她的心跳得飛快,就連耳畔都能聽見如雷的心跳聲。

  他的手尋找到她腰間的系帶,很輕易地就解開了那個結兒,她聽見衣料窸窣聲,在寂靜的月色下,聽起來格外地刺耳。

  屬於他的灼熱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,就像是風兒吹了湖水般,教她的心底泛起一陣酥麻的戰慄感,忽地,他一個傾身,將她給按倒在長榻上,高大的身軀不消用上半點氣力,就已經成功地將她給困得動彈不得。

  她頓了一頓,只是遲疑了眨眼的工夫,她的手怯怯地環上他厚實的背膀,感受著他的肌理在一舉一動之間,起伏分明。

  感覺到她的撫摸,他的動作停頓了下,揚起眸光瞅著她,看見她那雙清澄的眸子在這瞬間變得有些迷蒙,在注視著他時,有種教人自醉的媚態。

  他一語不發,再度吻住她的唇,兩人仿佛很有共識般,誰也不想出聲毀壞了這明明寧靜,卻又狂熱的矛盾氛圍。

  當她的衣衫逐件地被褪落,她感覺到冰冷的空氣,這時,他溫熱的親吻以及撫摸,對她而言就像是著了火的烙印般,在她雪白的胸脯上,纖細的腰肢都烙下了難以抹滅的熱痕,每一個被他碰過的地方,都變得十分敏感,一股於燥熱的感覺在她的心裏積盈著,就快要無法喘息。

  情欲就像是一把被添了油的火,一旦被挑起了,就再也難以按捺!

  夏侯胤將大掌采進她雙腿之間最柔軟的地方,在最初那一刻遭到她的抵抗,她嚶嚀了聲,咬白的臉蛋在瞬間紅得像是出水的蝦子,而他不接受她的抗拒,按住了她纖細的肩頭,一次又一次的揉弄,直到她濕潤到到可以接受他。

  他分開她的雙腿,半是強迫半是誘惑地讓她接受他,一開始是十分困難的,她感受到痛楚,但只是擰起眉心,知道那是必經的過程。

  是的!段倚柔知道那只是一個過程,是他們要成為真正夫妻的過程,這是一個他們早就該要進行的儀式只不過拖到今晚才發生而已。

  “唔……”她咬住嫩唇,感受到他一記強而有力的挺身,深深地埋進她的體內,那撕扯的痛楚,終於讓她忍不住喊叫出聲。

  那被佔有的強烈疼痛,讓她所有的神智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。

  與他成親的這段日子以來,她並不是沒有想過他會與她圓房,只是,從一開始理所當然的以為,到了最後,她甚至於不再有期盼。

  “看著我。”夏侯胤強托起她的下頷,逼她正視他,“把眼睛張開,看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誰,不要弄錯了。”

  聞言,段倚柔睜圓了眼眸,不敢置信地看著他,他所說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刃般,一刀刀都教她的心見血。

  “我是處子……你應該可以知道,我是處子!”她推打著他的胸膛,翻過身想要從他的身下逃開。

  夏侯胤牢牢地將她捉住,將她給釘在身下,“這一刻,我知道自己是你的第一個男人,但是,我不能確定你現在的心裏在想著哪個男人。”

  他並非不知道話會傷害到她,但是,他控制不住自己!

  想到她躺在他的身下,心裏卻在想著別的男人,他的胸口就像是有一股怒火無法平抑。

  這時,不爭氣的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般,一顆顆地滾落她的臉頰,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,只是熱燙的眼淚就是不受控制。

  她並非為了他傷人的話而哭,而是為了自己的愚蠢而哭。

  因為,在她的心裏並非沒有期待,期待著哪一天當他發現她是清白之軀,或許,在他心裏所想的她會有所不同!

  看見她的眼淚,他的心裏不由得煩躁了起來,夏侯胤忍不住低吼了聲,緊擁住她,挺腰一次次地在她的體內發洩無法排解的煩躁感,然而,隨著一次次佔有她的甜美與緊窒,他開始不只是發洩,而像是著了蠱般無法自拔的沉迷,他吻著她,嘗到她淚水的鹹味,令他不由得一陣揪心。

  他越來越無法弄清楚自己,對於她,他究竟是如何看待的呢?

  對於她,他究竟有什麼期待呢?

  越來越無法弄懂的心思,教他感動越來越困惑……

  從吉祥鎮回到京城之後,段倚柔立刻就接到家裏捎來的消息,信上說她的小妹挽柔已經訂了親,對方是朱尚書的公子,據說對方一見到她的小妹就立刻驚為天人,揚言了非娶她為妻不可。

  信上還說,她的小妹堅持要在成親之前,到夏侯家見她一面,說是有體已話要對她說,還要順便向她請教為人妻子之道。

  “姐姐!”

  段挽柔被奴才領進大廳,剛一見到親姐姐,高興得眉開眼笑,飛似地撲上前抱住親姐,“挽柔想死你了!你知不知道啊!”

  對於妹妹的熱情,段倚柔只是微笑,伸手撫著妹妹柔順的長髮,“爹娘都還好嗎?”

  “是,兩位老人家都好,從你出嫁之後,日子過得沒有什麼不同。”段挽柔放開了親姐,這裏才瞧見有第三人在場。

  夏侯胤深沉的眸光釘在小姨子的臉上,確實是一張宛如出水芙蓉般的美麗臉蛋,不過,在看慣了容容那張美得驚人的容貌之後,對於美醜之間的分別,他變得比尋常人還要遲鈍,他甚至於覺得自己的妻子還顯得清秀可人些。

  “一路上辛苦了,沒遇上什麼麻煩吧?”他笑著開口問道,淺抿在他唇畔的那抹笑,讓他俊朗的臉龐看起來更加迷人。

  段挽柔看見是姐夫,也不顧分際,露出了一抹春花般嬌妍的笑容,一直以來,拜倒在她這張笑顏下的男人不計其數,就算這其中多一個名為“姐夫”的男人,她心裏會更高興。

  “沒有,多謝姐夫關心。”

  看見妹妹臉上那抹蜜似的甜笑,段倚柔很明白她的心眼兒,只是靜靜地含笑不說破,她也不想去看丈夫的臉色,確定他是否被妹妹給吸引了。

  “夫君忙去吧!”她拉起妹妹的手,仰眸對丈夫說道:“我們姐妹倆要說體己話,可以讓我們獨處一下嗎?”

  夏侯胤看著妻子,對著他笑得好溫柔,自從吉祥鎮回來之後,她就一直是恬靜得體的,或許,應該說她一直就是這個樣子,沒有絲毫的改變,對待他的態度,也一如往常。

  對他一樣的好,一樣的伺候,一樣的噓寒問暖,身為一名妻子該做的事情,她一樣也沒漏掉了,即使是要她替他暖床,她也從未反抗不願。

  但看著她的笑顏越柔美動人,他的心情就不由得惡劣,回視她的眸光,有一瞬間的森然。

  “好,聽你的。”他執起她的手,在掌心間緊握了下,隨後就放開她,對著小姨子頷首微笑,然後轉身出門離去。

  段挽柔回味著姐夫方才對她露出的那抹笑容,臉上的表情不由得更加燦爛動人,轉眸笑視著親姐姐,美麗的眸子裏藏不住驕傲。

  身為長姐多年,段倚柔早就學會了對那樣的眼神視而不見,她笑著拉住妹妹軟嫩的小手,兩人一起並著肩坐在長榻上。

  “你要成親,論禮數,姐姐該送你一份禮物,你說說,有什麼想要的,說出來讓姐姐知曉,我好派人替你張羅。”

  聞言,段挽柔心喜,卻是故意頓了一頓,才幽幽地說道:“我想要……姐姐成親之前,爹給你的白蝠鐲子。”

  沒想到她會提到那只玉蝠鐲子,段倚柔微微一愣,同時聽見身後的綠錦倒抽了口冷息,“怎麼會想到要那鐲子呢?”

  “其實,娘說那鐲子原本是要給我當陪嫁的,是爹堅持要把鐲子給你,娘不得已只好拿了出來,姐姐應該也聽說過關於那鐲子的傳說,聽說新嫁娘帶著鐲子陪嫁,就能夠早生貴子,而且庇蔭夫家,得到夫家的疼愛,挽柔是個福薄之人,沒能得到夏侯老太爺的垂愛,已經是夠可憐了,姐姐難道就不願意見到妹妹到老人家之後,能夠得到翁姑與夫君的疼愛嗎?”

  說到了最後,一顆豆大的淚珠子已經掛上了段挽柔明亮的皓月眸,看起來有種教人忍不住心軟的楚楚可憐。

  是了!段倚柔看著妹妹,心裏忽然感覺到恍然大悟。

  是了!她終於知道妹妹與容容之間的分別,同樣都是嬌豔欲滴的美人兒,挽柔的美像是經過計算般,知道擺出哪個角度,是笑或是哭,來讓自己看起來我見猶憐。

  可是夏侯容容卻偏偏相反,較之於挽柔,她更美上幾分,但她的一舉一動都是無比自然的,更因為那份沒有經過算計的渾然天成,讓她看起來更加嬌美動人,教人移轉不開視線。

  “我知道了,綠綿。”她回過頭,對婢女說道:“去把二小姐剛才所說的東西給取過來。”

  “大小姐……?”綠錦心裏有千百個不願意。

  “姐姐要你去取,你就去取,怎麼?你敢不聽話嗎?”段挽柔一時喜出望外,看見綠錦那灰敗的臉色,立刻又覺得不高興。

  “是。”知道主子的心意已決,綠錦只好乖乖地將白蝠鐲子給取過來,交到段挽柔手裏。

  段挽柔此行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取到鐲子,這會兒終於到手了,也不想再多待著浪費時間,匆忙告別幾句,就帶著隨行的婢女離開夏侯家。

  “小姐,那明明是老爺給你的東西,你怎麼可以這麼容易就給了二小姐呢?那可是你的陪嫁呀!再說,那鐲子是個吉祥的寶貝,突然被二小姐給取走了,就不怕不吉利嗎?”

  “不過就是個鐲子,難不成,少了那鐲子,我就會生不出孩子嗎?”

  “呸呸呸,小姐不要胡亂說話!聽起來好不吉利!”

  “你擔心什麼?”段倚柔被她驚嚇的表情給逗笑了,“我現在還沒有身孕,而且,就算真的有身孕……”她說到一半,忽然頓了一頓,就連唇畔的笑容也跟著有些隱沒,“不,我不可能會有身孕,關於這一點你就甭操心了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綠錦欲言又止,心裏有千萬個不安,雖說早就習慣了主子什麼都可以讓出去的個性,但是每每瞧了還是覺得心疼難受。

  段倚柔笑抿著唇沒說話,轉眸望著窗外漸暖的春色,在春日爛漫的光芒之中,映出了她眼底那一抹藏不住的黯然……

  今年的夏季不似昨年炎熱,即使是盛夏都是涼爽而且舒適的,教人不知不覺之間,已經到了豐收的秋天。

  一早,段倚柔前去向老太爺請安時,沿路經過了南面小院兒,在院子角落見到了兩株石榴樹,果子已經轉紅,個頭卻還很小,打掃的丫鬟說那石榴太酸不好吃,但她瞧了可愛,說偶爾吃酸一些也無所謂,就交代那些石榴要是成熟了,給她摘幾顆送過來。

  她在老太爺的地方吃茶聊天,待了好一會兒,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午時,趁著天氣舒爽,她不讓綠錦跟隨,一個人走到北邊的小竹院兒裏,院子裏種滿了綠竹,地上的小路鋪滿白色的卵石,在天氣大好時,濃密的綠蔭與鮮亮的白色,形成了一種極強烈的對比。

  一個人在竹林裏來回地走著,想到剛才老太爺的交代,老人家希望她可以試著幫容容打理事務,好歹她才是主母,總沒道理什麼事都不做。

  可是,她想到了夏侯胤曾經說過,他不喜歡太過精明能幹的女子,那句話不就挑明瞭不讓她插手管事嗎?

  所以,她依了他的心願,成親年餘,她能不管事,就絕不插手。

  想到了自個兒的夫君,段倚柔不自覺地輕擰起眉心,她停住了腳步,一股子哀愁猶如烏雲般悄悄地攏上心頭。

  她與他,不過是名分上的相絆,身體上的相絆,兩個人的心卻從來都沒有親近過,總是他將她抱得越緊,她的心就越覺得孤單。

  願得一心人,白頭不相負,原來,竟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情。

  每每他盯著她看時,她總是覺得快要不能喘息,可是她不能逃開,否則,不知道他又要如何編排她的不是了!

  “我娘說,她從來沒有看過哪位當家主線像你過得那麼悠哉清閒的。”就在她想出了神之際,崔容蓮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。

  段倚柔聞聲回眸,被她突如其來的出聲嚇了一跳,但她沒動聲色,只是揚唇勾起一抹微笑。

  “是,確實是清閒了些,不過我知道那是我的福氣。”對於崔氏母女,她一向不是太過欣賞,也儘量不與她們親近,不過也不得罪她們。

  畢竟,當初要不是崔容蓮的爹親捨命相救,當年不過十歲的夏侯胤只怕已經死在亂賊刀下,雖說她的公公沒能保住性命,是當初那場災難的最大不幸,不過,夏侯家能夠留下夏侯胤這一點血脈,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。

  這也就是為何夏侯家一直都很善待崔氏母女的原因,畢竟是欠了她們一份恩情,所以崔容蓮的吃穿皆比照主子等級, 不過當年因為得罪了夏侯容容,她一狀告到太爺那兒,老長輩發了怒,下了道命令說,在夏侯家只有一位容容小姐, 從此之後,蓮小姐就成了蓮姑娘,吃的穿的,雖說還是比當奴才的優渥一點,但遠不如一開始的時候了。

  這一年來,她知道老太爺不甚喜歡崔氏母女,可是她不想追究原因,而她的置身事外,一度教老人家不大高興。

  “福氣?你可真是會自我安慰,應該是被冷落吧!我胤哥哥不想理你,夏侯家的那位小姐呢,最不喜歡有人爬到她頭 上,搶她的事兒做,我看只有像你這樣天真的人,才把冷宮當東宮了!”

  “你說話最好小心一些,好歹,我是夏侯家的夫人,于情於理,你都該敬我三分。”段倚柔語氣淡淡的,她一向都稟持著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的原則,她只是不喜歡惹事,但並非怕事。

  “是啊!胤哥哥確實交代過,說若是對你不敬,他絕對不輕饒,不過,我知道那是他在嚇唬不知情的人,那其中可不 包括我啊!”崔容蓮說著,忍不住吟吟嬌笑了起來,“我知道的,胤哥哥尚未與你圓房,是不?”

  沒料到會從崔容蓮口中聽到這件事,或者該說,她沒想過會有人提起這回事,段倚柔回眸,訝異地瞪著面前的人,見 對方的笑容之中有著沾沾自喜,以及一絲對她的悲憫,一時之間,她的心涼涼的,像是有一陣冷風,從她心裏破了洞 似的傷口刮過。

  “看你這表情,想來胤哥哥真不是在跟我開玩笑。”崔容蓮說完,連忙地掩唇,做出慌亂的表情,“對不住啊!胤哥 哥交代我不許說的,他說這件事不能教人知道,不過,我與他的交情可不比一般,他自然不會瞞我。”

  聽到這裏,段倚柔忽然覺得好笑,聽她說得天花亂墜,說得與夏侯胤交情匪淺,想來應該是她自個兒編撰的,因為, 她與夏侯胤早就已經有夫妻之實了,如果是他親口告訴崔容蓮的,那他也應該會告訴她事實早就有了改變。

  當然,還有另一種情況,那就是他明明與她有了夫妻之實,卻仍舊想要繼續欺騙討好崔容蓮。

  段倚柔露出一抹苦笑,發現自己不太喜歡後者的可能性。

  “不過,我說句實話,你可不要介意啊!我想,胤哥哥不與你圓房,是不是嫌你已經教別的男人給……該怎麼說呢? 是嫌髒吧!”說到髒字的同時,她以繡帕遮掩了下鼻唇,像是真的從段倚柔身上嗅到一股子臭味似的。

  其實,這些話哪里是夏侯胤告訴她的,自然是因為家裏人多嘴雜,走漏了風聲,在他們二人成親之初,就曾經有丫鬟 在書房外聽到夫妻兩人的爭執,說什麼沒圓房自然就不會見紅之類的話。

  今兒個被她拿來試探,沒想到瞧段倚柔的表情,還真被她給蒙到了!

  段倚柔看著她聲作俱佳的表演,一雙清澄的眸子眯得細細的,半聲不吭的,任由眼前人繼續天花亂墜的胡扯下去。

  真是學不會教訓的一對母女。

  當年為了要顯威風,惹惱了容容一狀告到太爺那兒,也不知道要記取教訓,竟然今天又想惹到她這兒來。

  或許,正如那日太爺對她所說的,這對母女在夏侯家是留不得了!而她確實該教教她們,她段倚柔是夏侯家的夫人, 只要是仰賴他們夏侯家賞飯吃的人,就不許對她不敬!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5 AM

  第六章

  “柔丫頭的模樣與從前不同了。”

  秋日的午後,天候反而變得溫暖了,林木的顏色依舊是深綠色的,暖和的日光將室內照得十分明亮,老太爺的屋子裏 彌漫著一股奶茶的香味,不過段倚柔少放了薑與鹽,讓奶茶的香氣在甘醇中更顯得香甜。

  老太爺一雙銳利的眼睛盯了曾孫媳婦兒好一會兒,忍不住笑著說道。

  “哪里不同了呢?是多長了只眼睛還是嘴巴?”段倚柔抿起淺笑,調皮地揚眸瞅了長輩一眼。

  “哎哎哎,說話的口氣竟然學起咱們家的容丫頭來了?”老太爺哈哈大笑,“都不是,就覺得你的模樣不太一樣,不 過,可以確定的是變好看了,感覺明亮圓潤了些,越來越有咱們夏侯家媳婦兒的樣子。”

  聞言,她唇畔的笑意更深,沒有說話,動作嫻雅地將煮好的奶茶舀進小碗裏,然後將之輕擱到老太爺面前的案上。

  “太爺只管放心,倚柔是吃過夏侯家茶禮的媳婦兒,自然是不會給您丟臉,這一點道理,就算我再不懂事,心頭也是 雪亮的。”

  她一邊說著,一邊也給自己舀了一碗,擱下了木杓子,雙手端著茶碗,湊在鼻尖,不需要太靠近,就可以聞到濃厚的 酥酪香氣,“好香,聽說在關外的民族喝奶茶時都會加入酥酪,聞起來確實特別香。”

  老太爺笑著點頭,“能記著最好,不要辜負太爺我對你的期望。”

  “是。”她笑著點頭,輕啜了口奶茶,任由那濃醇的味道充斥在嘴裏,然後,她靜靜地擱下茶碗,揚眸正視著老太爺 ,“關於那天太爺所提的事兒,倚柔決定答應您了。”

  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那回事,老太爺愣了一愣,眼底閃過一抹疑色,“怎麼?突然想通了?是受到了什麼刺激,才令 你想通的?告訴太爺,到底是為什麼緣故你才肯答應的?”

  “因為我明白了太爺的苦心,要能辦得成那件事,我在夏侯家的地位才會穩固,也才無後顧之憂。”

  那一日,太爺交代她去辦的事情,其實並不是太難,他想要借她的手把崔氏母女給請出夏侯家,他一直都知道崔嬤嬤 心裏的打算,即便自己的女兒做不了夏侯胤的正室,她也要讓女兒當上小妾,而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崔嬤嬤如願, 唯有將她的女兒指給別人,才能永遠斷了她的念頭。

  而她不願意照辦的理由,是因為她能看得出來,崔容蓮對夏侯胤確實是有愛慕之情,如果硬是讓她嫁給別的男人,只 會造成一對註定了不會恩愛的夫妻,她不樂見這種情況發生。

  即便是她並不喜歡崔容蓮,也不願意親手造就這位女子的不幸。

  而對於這位女子對她的夫君懷有愛慕之意,其實她的心裏並不以為自己有立場可以反對,畢竟,在商賈之間,講求的 是妻子的貞節,他們自個兒納雛姬娶小妾,可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。

  不過,這是她從前的想法了,段倚柔逐漸地體認到自己是夏侯胤的妻子的事實,知道自己是這個男人的從屬品,卻也 明白了倘若他要納妾,人選還需要她點頭答應才算數。

  而崔容蓮卻是她萬萬不能容的,留下她,唯有給自己添亂而已。

  “我這裏有幾個人選,你拿去吧!”說完,老太爺站起身,從紫檀櫃子裏拿出一個紅皮褶子,交到她的手裏。

  “這些人……都是好人嗎?”她遲疑了下,開口問道。

  “你是怕她被虧待了嗎?”

  “是。”她點點頭,老實地回答。

  老太爺忍不住哈哈大笑,“好,老頭兒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性,總是替別人著想比自己多,可是,丫頭啊,偶爾也該為 自己自私一點,這是太爺爺我給你的忠告,要聽好了!”

  “我肯答應太爺交辦的事,就已經是自私了。”

  “隨你這麼說去,我保證,這名單上的人選都是極好的,太爺我不是個無情的人,不會薄待人家姑娘。”

  “是,倚柔信太爺。”她笑著點頭,雙手捧住了那紅皮褶子,斂眸靜靜地瞅著它,仿佛在納悶自個兒怎麼還沒教它給 燙傷了手,因為,在她的心裏,這件差事可比是燙手山芒,半點兒都不輕鬆啊!

  那日,段倚柔將做媒的事情告知崔氏母女,當然引起了她們極大的反彈,但她所給的理由十分充足,因為身為夏侯家 的當家主母,給家裏的女眷主持親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!

  畢竟崔容蓮都已經快滿十八歲了,早就是論及婚嫁的年紀,再留她這年紀的姑娘在府裏,會教人以為她這位主母做事 不盡心,存心耽誤人家姑娘的大好青春,而這罪名,她段倚柔擔不起,也不想擔待。

  “不多不少,我給了你三天的時間,不知道蓮姑娘考慮得如何了?”

  段倚柔來到崔氏母女所居住的小院裏,只見到了崔容蓮,沒見到崔嬤嬤,見到她的到來,崔容蓮一臉的敵意清晰可見 。

  “你到底以為自己憑什麼決定我的終身大事?”崔容蓮語氣惡狠地說,“我不要!我要留在夏侯家,誰也休想遷我嫁 !”

  “如果你自個兒不挑的話,那我就替你挑選了。”段倚柔料到了她不會乖乖合作,平靜地坐著,雙手交疊在腿上,看 起來嫺靜而優雅,“看來看去,就姚家的公子條件最好,聽說姚公子的人品也好,你嫁過去,肯定不會受到委屈,不 知道蓮姑娘意下如何呢?”

  “我不要!段倚柔,你到底以為自己是什麼人,你休想替我決定!”崔容蓮氣得臉色發白。

  “我當然可以,蓮姑娘,你好像一直沒法子弄清楚我的身份,我是夏侯家的長媳,凡是內院女眷的事兒,由我說了算 數,即便是容容都要敬我三分,你當然也不會例外。”

  段倚柔把話說得很明白,字句之間也明白地表示了她們之間的不同,既然崔容蓮敢藐視她,甚至於諷刺她骯髒,那也 不要怪她不客氣了。

  這時,門外傳來了急遝的腳步聲,崔嬤嬤人還未出現,聲音就已經遠遠地傳來,“蓮兒,我可憐的閨女兒,娘給你請 了可以主持公道的人來了!”

  一聽見娘親的聲音,崔容蓮收起惡狠的表情,撲到段倚柔的腳邊,可憐兮兮地哀求道:“不要逼我,夫人,我不嫁! 不嫁!死都不嫁!蓮兒就算是往這柱石給一頭碰死,也不願意嫁給那個男人!”

  “你們這到底是在做什麼?”夏侯胤渾厚的嗓音加入了這場鬧劇之中,他跟在崔嬤嬤的後頭進門,就看見了崔容蓮正 伏倒在妻子的跟前哭泣。

  段倚柔轉眸看見自己的夫君,清澄的瞳眸依舊博文不興,只是多了一份了然,知道崔氏母女在玩什麼把戲。

  “胤爺,你一定要替蓮兒做主啊!”崔嬤嬤話才說著,就咚地一聲跪在夏侯胤身邊,“夫人不分青紅皂白,硬是要逼 我的蓮兒上花轎,逼她嫁給根本就不喜歡的男人啊!”

  “這年頭有多少女子是真的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呢?”段倚柔輕聲回道,“只要對方的條件不差,感情是可以慢慢培 養的。”

  “即便是如此,也要蓮兒自己心甘情願才可以。”夏侯胤冷冷地駁回妻子的話,“為什麼?你這麼做的理由,究竟是 什麼?”

  “如果,我告訴你,我不想再在夏侯家見到她,這個理由你滿意嗎?”

  “娘——”崔容蓮聽完她所說的話,哭叫了聲,撲進娘親懷裏。

  崔家母女抱做了一團,“胤爺,您一定要給咱們母女做主啊!我們到底是為什麼會落到孤女寡母的下場,您可是比誰 都還要清楚啊!”

  “我知道,崔叔的恩情我們夏侯家不會忘記。”他冷冷地說道,說話的同時,一雙銳利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妻子,“ 聽著,你不想再見到蓮兒,那是你的事,只要有我在的一天,就沒有人可以趕她們母女出去。”

  “如果我說,我有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呢?”她回視他的眸光很平靜,“如果,我有很充分的理由,也一樣不可以嗎 ?”

  “是。”一瞬間,他的眸子眯細成一道銳利的刀光。

  “所以,不是理由,而是因為那個人是我,所以不可以嗎?”

  “你到底想說什麼?”他低沉的嗓音之中有一絲不耐煩,連日來被她惹惱的煩悶在一瞬間都化成了怒氣。

  如果不是我,而是你的孩子,也不可以嗎?她在心裏輕聲地問道,卻沒有出聲,只是淡淡地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,目 光越過他的肩畔,看見了崔氏母女得意洋洋的笑臉。

  她站起身,走到他的面前,仰起眸認真地看著他,“我是你的妻子,或許,只是或許,你該先聽聽我非這麼做不可的 理由,先站在我的立場上,替我想想,不是嗎?先相信我,先明白我,若我真的錯了,再來指責我,一般而言,應該 先是這樣做才對吧!”

  她說這話是在教訓他嗎?夏侯胤挑了挑眉梢,“好,給我理由,聽完你的理由,我再決定是否應該站在你的立場替你 著想。”

  段倚柔仰起眸,定定地回視他銳利的目光,柔軟的嗓調輕輕的,就像是一陣拂過水面的微風。

  “蓮姑娘也該是談論婚嫁的年紀了,我給她找的都是好人家,我不過是在盡我身為主母的義務,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 可以令你反對。”

  “因為都是好人家,所以她就非樂意不可嗎?”他看著她清秀的眉目,那圓潤的鵝蛋臉上,肌膚光滑如玉,更襯得她 的一雙眼睛像兩丸黑水銀似的。

  “我不嫁!胤哥哥,我不嫁!”崔容蓮拉高了嗓音,喊到了最後一句話,像極了聲嘶力竭的嚎啊。

  “你聽見了嗎?她說不嫁,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,除非改日你能找到一個她願意嫁的如意郎君,我或許就會認同你的 決定。”是啊!他是存了心在刁難她,她處事越是平靜,他越想要惹惱她。

  段倚柔沒被他惹惱,心裏倒覺得好笑,誰不知道她崔容蓮唯一想嫁的男人就是他呢?

  難不成,她這個做妻子的,應該給他們兩人做媒不成?

  “聽著。”他步上前,一手緊握住她纖細的膀子,湊唇至她的耳畔,壓沉了嗓音說道:“不要再無理取鬧了,你知道 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嗎?如果你自個兒知趣,就應該乖乖的,別教我心煩才對。”

  段倚柔抿著唇,靜靜地聽完他所說的話,被他箝住的膀子像是被熟鐵給烙燙,一直到他轉身離去,過來許久,她都無 法忽視他所留在肌膚上的握感,火燙似的痛感,透過肌膚,熨進她的心坎兒裏,久久不去。

  夏侯胤插手管崔容蓮的婚事一事,老太爺沒有吭聲說話,段倚柔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,既然已經交代給她去辦的事情 了,就由她一個人做主,只要是她的決定,他一概都沒有意見。

  晴朗的午後,秋高氣爽,這兩日,天候總算有些轉涼了,葉子也轉黃得快,才不過眨眼工夫,大半的樹梢都已經是亮 眼的秋香色。

  這日,段倚柔燉了些銀耳羹,讓人給老太爺端去一點,自己也端了一盅過來書房給她的夫君。

  見到她,他沒動聲色,繼續與京中的幾名掌櫃商討事情,因為今年是涼夏,作物的結果情況不是太好,各地都傳來了 回報,說莊戶們希望“慶餘堂”可以提高收價,否則他們只能做虧本的生意。

  “不可能。”夏侯容容挑了挑好看的眼眉,一臉篤定,“今年作物的收價在去年收成時就已經談好了,本來這就是一 場賭局,總不能今年收得少,市價高了,他們就想要反悔了吧!那要是來年收穫大好,市價低賤,遠比咱們的收價低 ,咱們是不是也該去跟他們砍價呢?”

  “這話說得是。”夏侯胤很難得贊成表妹所說的話,不過他也立刻加了但書,“但是今年的收穫比往年少來將近三成 ,如果照咱們的收價,大一點的莊戶倒還無所謂,要是規模小一些的,真的可能會血本無歸。”

  聞言,曹南昌點點頭,在夏侯家多年,他很熟悉這一對表兄妹的個性,雖說表小姐是個嬌滴滴的姑娘,但是說話做事 上,都頗有不讓鬚眉的狠辣,相較之下,他們當家的雖說在擴展生意版圖上積極有作為,但是在能給能讓的限度之內 ,倒顯得比表小姐還要仁厚。

  所以,他一直以為少主子與少夫人的個性是極契合的,要是他們二人能夠齊心協力,“慶餘堂”的將來是十分可期的 。

  “就讓一些吧!”夏侯胤說話的時候,深沉的眸光越過眾人,直視著坐在另一畔的廂房裏的妻子,她側坐在長榻上, 目光瞅著窗外,柔白的臉蛋在金秋的目光之下,泛著一層淡淡的亮光,好看極了。

  他一直以為她不像容容,她總是嫺靜而不爭,每每打擾到他與掌櫃們在商討事情時,她總是會靜靜地退到廂房裏去等 他,即便是要等上半個時辰,甚至於是更久,她也沒有一句抱怨。

  但是,她只是安靜地坐著,既不看書也不做女紅打發時間,似乎刻意要安靜得教人可以很輕易就忽視她的存在。

  但是,這是真正的她嗎?

  那一日,她不就惦記起自己主母的身份,爭著要拿主意了嗎?

  段倚柔不知道有人正在注視著她,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坐在老位置上,確實是無聊了些,可是她並不打算改變這個現狀 。

  她喜歡看書,不喜歡做女紅,可是,她不會在夏侯胤的面前閱讀書本,因為他不喜歡她太聰明能幹,那她也只好做出 符合他期待的事,但是,她也不會委屈自己,讓自己去做不喜歡的女紅,那又顯得太矯情了。

  因為在這個節骨眼兒,讓利是不得不為,也對雙方都有好處的決定,所以,夏侯容容也不打算再爭,同意了夏侯胤定 奪,幾名掌櫃得到了指示,紛紛地告辭離開。

  “我的好嫂嫂,你就一直坐著發呆,不嫌悶嗎?”夏侯容容走到段倚柔面前,雙手擦在纖腰上,受不了她一副逆來順 受的模樣。

  段倚柔笑著搖頭,站起身來,把準備好的銀耳羹給夏侯胤呈上,一邊對夏侯容容說道:“不知道你也在,沒給你準備 ,如果你想吃的話,晚些我給你端去,再不然,你就讓婉菊到我們寢院的小廚房去取,我讓綠錦擱在蒸籠裏,用小火 煨著,你什麼時候想吃都是熱著的。”

  “照我來說,他的那碗該給我才是。”夏侯容容勾起一抹冷笑,直瞅著夏侯胤,“此前有人胳膊淨往外彎,我的心才 是向著你的。”

  “少說兩句。”段倚柔微笑,眸光柔軟的瞅著她,“去吃碗銀耳羹,這秋天身子容易燥,吃了對你的身體好。”

  “聽見了沒?還不快去?”夏侯胤低沉的嗓音多了一絲不耐煩。

  他的妻子確實對他是照顧備至,但是,她與他說話時的態度,總是拘謹而生疏的,不似在與容容說話時,兩人是真正 的親近與熱絡。

  “好,我這就去了,不過,有件事兒我想應該要讓你知道才對。”

  “什麼事?”

  “我要刪減給崔氏母女的餉銀,說實話,她們那一院裏不過就母女兩人,可是一個月卻要用掉五百兩的花銷,太爺爺 是老長輩了,可是一個月也不過就用掉兩百兩,我覺得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。”

  “我不贊成。”夏侯胤淡淡地回道。

  或許是因為崔總管是他的救命恩人,所以對於崔家的遺孀和女兒,他一向都懷有虧欠,一直以來,他並非不知道崔氏 母女在他們這些主子的背後狐假虎威,但是,只要不是太過分,他都可以睜隻眼閉只眼,就任由她們去了。

  “你不贊成沒關係,我已經拿定主意了,而且,嫂嫂是主母,女眷們的事就應該由她做主才對,只要她同意了,這事 兒就成了。”

  段倚柔暗暗倒抽了口冷息,沒料到話鋒一轉,竟轉到她的頭上來了。

  “這也是你出的主意嗎?”他轉眸,一雙銳利的眸子直直地射向段倚柔。

  “什麼?”她疑惑地眨了眨眼。

  “是你唆弄容容,要她這麼做的嗎?”

  “你不要胡說,是我自個兒的決定,不關嫂嫂的事!”夏侯容容簡直就是火大,大聲反駁。

  “是你嗎?”夏侯胤看也不看表妹一眼,目光依舊釘在妻子身上。

  好半晌,段倚柔感覺自個兒的腦袋像是給人掏空了,一片空白。

  她不該訝異的,他會有這樣的猜想,其實是人之常情,畢竟她過門之後,與容容一向走得很親近。

  但是,難道他就不該相信她嗎?即便這真的是她的決定,他身為她的夫君,怎麼就不站在她這邊,給她支持呢?

  突地,她感覺到一股尖銳的疼痛,從小腹的深處傳來,她勉強自己忍住了疼痛,眉心不自覺地擰起。

  “是我自個兒的決定,不要扯到她頭上。”

  “不要吵了,容容,少說兩句。”她拉住夏侯容容的衫袖,不住地搖頭,眉心微擰,臉色越發蒼白了起來。

  “要我別說,就請他先住嘴,別淨是胳膊往外彎。”

  “我做的事自己心裏有底,你最好別管。”

  “都住嘴!不要再吵了!”段倚柔再也忍受不住,硬生生地擋在兩個人的中間,大聲地喊道。

  自從她進門以來,沒人見過她發過脾氣,一旁的兩人頓時有些愣住,他們看著她白淨的臉容,在怒氣之中透出一絲脆 弱的慘青色。

  好痛!段倚柔感到小腹深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,那從未有過的痛苦教她說不出話來了,她緊握住拳頭,勉強自己在他 們的注視下平靜如昔。

  “算了。”她說,嗓音微微地顫抖,“你們要吵就吵吧!我不管了。”

  說完,她轉身走向門口,不想教他們看出她的不尋常之處,但就在她走到門口時,他揚聲喚住她。

  “不行,你留下來,我要你在場。”他不能讓她就這樣離開,她的臉色太過蒼白,蒼白得教他覺得心慌。

  段倚柔連與他爭執的力量都沒有,她咬著唇搖頭,繼續踏著腳步要走出去,她的執意離去惹惱了他,夏侯胤箭步上前 拉住她的手腕,卻沒料到才一握住她的手,就聽到她倒抽了一口冷息,跪倒了下來。

  “嫂嫂!”夏侯容容驚叫了聲,看見暗紅色的血如豔紅的花朵般,從她的裙上蔓延開來。

  夏侯胤也看到了,同時也被震驚了,他蹲下身,將她抱入懷裏,就在那一瞬間,她神情痛苦地望了他一眼,然後便失 去了神智。

  夏侯胤想要弄懂她最後看他的眼神,像是不解,也像是痛恨,還有著一抹悲涼,那錯綜複雜的情緒教他的心沉沉地揪 緊。

  “這下你滿意了嗎?”夏侯容容再也無法忍受,痛恨地說道:“你怪她做什麼?刪餉銀是我的決定,拿主意要把崔容 蓮給嫁出去的人是太爺爺,不是嫂嫂,是太爺爺!”

  “什麼——?”夏侯胤睜大眸子,一臉不敢置信,低頭看著昏厥在懷裏的人兒,她臉上過分的蒼白,一陣陣地揪痛他 的心。

  為什麼她不說?

  到底她還瞞了他多少事情?

  為什麼?為什麼不對他說實話呢?

  “來人!”他抱住她,對外咆哮大吼,“去請大夫!快去請大夫!”

  她有孕了。

  兩個多月的身孕,胎兒還不是太穩定,大夫說這時期的孕婦特別容易小產,好不容易才安住了胎,說接下來的半個月 還是不能掉以輕心,尤其是接下來的幾天最好別輕舉妄動,能不能留住孩子,這幾天是關鍵。

  “小姐,多吃些東西才有體力好哈養胎啊!”

  面對綠錦一再勸食,段倚柔搖搖頭,露出了虛弱的微笑,“剛喝下去的藥還在我胃裏箱:折騰,綠錦,你且就饒了我 ,晚些再吃吧!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“讓我來吧!”夏侯胤不知何時悄靜地進了房,見她們主僕兩人爭執不下,上前端過了綠錦手裏的那碗粥,揚了揚下 顎,示意她先退下,撩起衣袍下擺,坐到炕邊,一雙深沉的眸子直視著她。

  “讓綠錦回來吧!你不是在忙嗎?我有她照看著就夠了。”她的微笑柔柔的,有一種幾近蒼白的寧靜感。

  “她說不過你,最後你還是不會吃。”他拿起調羹,勻了勻粥面,確定不燙之後,舀了一口送到她嘴邊,“吃吧!”

  “我自己吃。”她伸手就要把碗給接過手,卻被他給避開。

  “大夫說你現在不能輕舉妄動,他說你肚裏的胎象已經十分微弱,再也禁不起半點意外了。”他的臉色沉了沉,一直 以為她是柔弱的,可是,那只是她的外表,其實,她比他想像中還要倔強,脾氣也是極拗的。

  “不過是自個兒吃碗粥,能有什麼意外呢?”話才說著,她忽然擰起了眉心,一瞬間臉色變得極蒼白,感到了從小腹 深處傳來的疼痛。

  “就叫你不要輕舉妄動了,為什麼偏偏就是不聽話!”他忍不住又氣又急,將碗擱到一旁的小幾上,飛快地扶她躺下 ,回頭對外頭喊道:“來人,快去請大夫,快去!”

  “不礙事的……很快、很快就不痛了!”像是為了要反證她的話似的,腹中的疼痛更加地撕扯,她感覺到又冷又痛, 纖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袍,似乎想從他的懷抱裏汲取一些溫暖,“對不起……給你添麻煩了,對不起。”

  “不要說話。”他將她蒼白的容顏給按進胸懷之中,聽著她在這個時候竟然向他道歉,他的心泛起一陣似刀割般的痛 楚。

  他感覺到她的依附,也同時感覺到她的痛苦,他想要緊緊的抱住她,保護她,卻生怕一個太過用力,將她給擰碎了。

  成親至今,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的親近。

  夏侯胤無法思考此刻在他內心的想法,大掌不自覺地揉著她細軟的髮絲,一向是無畏的心,竟在這一刻泛過冰冷的戰 栗。

  這時,在她身下染開的一攤刺目的豔紅,吸引他的目光,他無法從那豔紅的顏色上挪開視線。

  那收止不住的鮮血,似乎正在殘忍的宣告著他們的孩子保不住了。

  一瞬間,他的眼眶因為激動而泛起了濕潤。

  他一語不發,只是將她更牢實地擁抱住,不教她與他一樣瞧見那教人觸目驚心的畫面,他知道她遲早會曉得,但是, 至少這一刻,她在他的懷抱裏,他能保護得了她……

  “請夫人節哀順變,好好的靜養身子,以後還是能懷上孩子的。”

  大夫留下這句話之後,向夏侯胤要了位家僕與他一起回藥房去拿藥,在他離去之後,屋子裏一片靜悄,空氣中彌漫著 血的味道,以及一股子濃得化不開的沉重氣氛。

  “都是二小姐害的!孩子會小產,都是二小姐害的!”綠錦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,哭著叫嚷道。

  “住口!”只是簡單的兩個字,卻花了段倚柔全身的力氣。

  “把話說明白,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”夏侯胤沉著聲問,心裏不明白為什麼他與妻子的孩子小產了,竟是小姨子害 的?

  “那日,二小姐來看小姐,說是要探望,其實,是要來把那個白玉蝠鐲子拿走的,說夫人原先就是要給她的,小姐也 不堅持,就把鐲子給了二小姐,爺要知道,那玉蝠鐲子可是個吉祥的東西,是小姐的陪嫁,是能讓主人翁多福多子的 ,算算時間,那時候,小姐應該已經懷上身孕了,卻在那個時候被二小姐搶去了鐲子,怕是那時候就動了胎氣……”

  “不要再說了!”段倚柔勉強著要起身,被夏侯胤給出手制止,將她扶躺回去,“你出去!我現在不想見到你!”

  “小姐——?”

  “出去!”

  “是。”綠錦抽噎了聲,滿臉委屈地退下。

  屋子裏,就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,半晌的沉默之後,夏侯胤斂眸注視著她虛弱的容顏,輕聲道:“我沒聽你提過鐲子 的事。”

  “因為我覺得不是太關緊要,而且,挽柔說我娘原本就打算把那鐲子交給她當陪嫁,是爹爹堅持,娘才交出來的,這個我相信,爹爹大概是覺得比起挽柔,我更需要鐲子的庇蔭,可是,那不過是迷信而已,怎麼可能因為沒了一隻鐲子就小產了呢?終究是我的福氣不夠的關係。”

  “能成為我夏侯胤之妻,怎麼可能是福薄之人?”他低沉的嗓音聽得出來壓抑的怒氣。

  段倚柔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給嚇到了,她微微地傻愣了下,“對不住,是我失言了。”

  “那鐲子就是你當初在梅林時提起的寶物嗎?是那個指著給你,讓你滿心歡喜的寶物嗎?”

 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那一夜的事,她頓了一頓,才苦笑著點頭,“是,當然是,要不然你以為我還能有什麼呢?”

  “我以為……!”他忽然住了口,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提起那件事,在他的心裏原本以為,她所指的“寶物”是章家的公子。

  如今知道她所說的是那只玉鐲,在他的心裏,有一絲像是鬆口氣似的釋懷,看著她的眼神,多了一絲溫柔。

  她仰眸瞅著他,那疑惑的眼神,不懂他為何要用那種眼神瞧她。

  夏侯胤看著她那雙清澄的瞳眸,卻看不穿藏在她眸底的神韻,在他們之間沉澱的寂寞似乎在催促著他離開,哪怕只是再留下片刻,都只是徒增彼此之間的傷感與尷尬。

  但他在等待,至於在等待著些什麼,他的心裏並不是太清楚。

  或許,他在等待她的淚水。

  她才剛失去肚裏的胎兒,難道,她就真的半點都不悲傷嗎?

  身為她的夫君,至少,能夠為她拭去淚水吧!

  可是,她的神情看起來好平靜,平靜到幾乎令他感到不悅的地步,難道,失去他們共同擁有的小生命,她並不覺得悲傷,不覺得有丁點兒不舍嗎?

  “夫君還有話要對倚柔說嗎?”她輕聲地問,話裏也似乎在暗示著他如果沒事就可能離去了。

  她不想見到他嗎?不想在這個時候有他陪著嗎?

  他等待著,最後只等到了她的沉默。

  “歇會兒吧!”終於他開口,嗓音之中掩不住期待落空的失落感覺,“歇下吧!我們都累了。”

  “是。”她乖順地頷首,虛弱的回答剛一出唇,尾音就飄斷了。

  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,這時候才開始覺得難受。

  段倚柔垂下蒼白的嬌顏,雙手輕輕地按在泛疼的小腹上,心裏忽然覺得十分悲傷。

  直到這一刻,她才意會到自己失去了一些寶貴的東西,一些她曾經以為不重要,實際上是牢牢懸在她心尖兒上的寶貝。

  她想喊住他,可是話才到了喉頭,就像是被鎖住了一樣。

  “是因為我不想懷上你的關係嗎?孩子,是因為娘不想要你的關係,所以,你真的離娘而去了嗎?”她小聲地對著肚子說道,心裏因為明白已經沒有孩子在裏頭而感到沉重與悲傷。

  對不起,孩子。

  她在心裏默默地對失去的孩子道歉,不能乞求孩子能夠原諒她的心情,可是,在知道自己可能懷上夏侯胤的孩子時,她的心裏竟然是不甘願的,那一瞬間,她被自己的心情給嚇到了,可是,在她的內心深處,是不願意與他一起生兒育女的,尤其在看到他為了維護崔家母女與她惡言相向時,她的心情就更加篤定,不想他是她孩兒的親爹。

  她不恨他。

  但是,她卻無法不怨他。

  明明是他們夫妻兩人之間的事兒,最後,犧牲的卻是他們的親骨肉!段倚柔緊抿住唇瓣,不讓悲傷的嗚咽逸出唇間……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6 AM

  第七章

  “想吃些什麼嗎?你只管說,我聽下人說,你這幾日沒吃進多少東西,孩子沒了是不能改變的事實,別教自個兒也跟著一起折騰。”

  才不過幾天的工夫,竟然整個人瘦了一大圈!因為太虛弱的關係,所以段倚柔已經六七天沒下床,夏侯容容來探望過幾次,都沒見她好轉,問綠錦才知道她的主子這幾天吃得不多,總是咽了兩三口便推說飽了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段倚柔靠坐在床欄畔,泛起一抹虛弱的微笑。

  看她病撅撅的模樣,真教人覺得心裏難受,夏侯容容抿了抿唇,“太爺爺知道孩子小產了,雖然嘴上沒說,但我看得出來他心裏很難受,畢竟孩子如果順利出生了,那可是他第一個玄孫啊!”

  “對不起。”

  “不要太自責,這不是你的錯,是那夏侯胤的錯,要不是他硬想替容蓮出頭,也不會惹你不高興,如果你心情愉快又高興,肚裏的孩子自然也該是平平安安的,說到底,是我那不肖哥哥的錯!”

  “不要怪他,孩子沒了,他心裏也不好受。”她笑著搖頭,眸光低斂,想起了夏侯胤,眼底的神情顯得迷蒙。

  “不要為他說好話,他對你有多壞,你以為我會不清楚嗎?我瞧得比誰都仔細,他對你,不及太爺爺對你一分好。”

  “這兩者之間,怎麼能夠拿來做比較呢?”

  “為什麼?為什麼他都已經這麼惡劣對待你這個好娘子了,你還是淨替他說好話呢?”光想到夏侯胤對她的那些冷言冷語,夏侯容容就氣得想跳腳。

  “理由很簡單,他是我的夫君,是要與他過上一輩子的男人,這一生,我段倚柔是不打算離開夏侯家了,既然已經有了這個決心,還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呢?”她聳了聳肩,一派的雲淡風輕。

  “你喜歡他嗎?”夏侯容容嬌軟的嗓音之中有著遲疑,一雙柔荑握住了長嫂的手。

  因為對自己的夫君懷有愛慕之情,所以才決心要與他過一輩子嗎?

  “喜不喜歡,都能過日子,那不重要。”段倚柔笑得好平靜,就像一朵花兒般,靜靜地綻放,靜靜地生香。

  夏侯容容不是個蠢笨的人,自然不會聽不出話裏不尋常的意思,“你不喜歡他?還是,其實你喜歡他,只是不好意跟我承認而已?”

  聞言,段倚柔笑著搖搖頭,似乎覺得她所說的話真是有趣,“都是,都不是,容容,你這問題要我怎麼回答你呢?”

  聽到她的回答,夏侯容容知道自個兒是問不出什麼了。

  其實,在段倚柔的心裏,答案是很雪亮的,早在很久以前,她就已經給自個兒定下了決心。

  早在當時,他讓她跪在夏侯家祠堂前,當著眾族人面前立下重誓時,她的心就已經是冷的了,所以,當他們夫妻兩人為了崔家母女的事情爭執時,聽著他的尖銳的話語,她的心裏雖然難受,但還有著慶倖。

  慶倖自己是對的,慶倖自己在那個時候就決定了這一生絕不喜歡上他,因為沒有感情,反倒能夠輕描淡寫地看待這一切,要是她早把心擱在他的身上,就不會只是心裏難受如此簡單了。

  他可以掌控她的一切,甚至於是性命,可是,終他夏侯胤這輩子,絕對不會有機會可以恣情剜割她的心。

  在他的面前,她即便是什麼都不剩了,至少,心還是安然的。

  但是,這幾天瞧著他對她好,對她呵護備至,她並不是沒有感覺,只是,她也不會往自個兒的臉上貼金,知道他的好,是覺得虧欠了她!

  不,不會的。

  她不會喜歡上他,也不能喜歡上他,無論他對待她有多好,都難保他不會在下一刻將她的心傷得體無完膚!

  一盤紅澄澄的石榴,就在前一刻,由老總管端到他的書房裏。

  看見那盤紅澄澄的石榴,夏侯胤挑起眉梢,似乎在詢問為何要將這盤果子端到他書房裏來。

  老總管知道了主子的意思,點點頭,“這是南面小院兒裏的石榴樹結的果子,十數天前,夫人經過小院時見了石榴樹,那時枝頭上的果子還是綠色的,不能吃,奴才們說這石榴是不甜的品種,味道極酸,所以一向沒人要采來吃,夫人說她正好想吃酸食,吩咐咱們說要是果子成熟了,給她摘一盤送過來。”

  夏侯胤抿緊雙唇,斂眸盯著那盤個個顆粒飽滿的石榴,想來,那時她嗜吃酸食,是因為害喜了吧!

  如果留心些,應該可以發現才對。

  如果早知道的話,或許,壞事就不會發生了。

  只是,這世間事,往往是千金難買一個早知道。

  “既然是她想吃,就該送到她那裏才對,送來給我做什麼?”

  “爺難道猜想不出來嗎?”老總管吞吐了下,“這石榴雖是果子,不過可是大有含意啊!這……”

  夏侯胤聽到一半,心頭就明白了。

  是了!石榴多子,向來都有象徵著多子多孫的吉祥意思,他的妻子才剛小產,把這些石榴送去給她,豈不是存心要教她難受嗎?

  “我知道了,你退下吧!”他晾了晾手,示意老總管可以離開了。

  “哎。”老總管點點頭,轉身退下。

  好片刻的時間,夏侯胤的目光無法從那盤石榴上挪開,他伸手拿了一顆握在手裏,從果子的飽滿程度,可以想見裏頭結了多少子兒,他想,要是妻子見到這些果子,心情不知道會受到什麼影響?

  多子多孫?此情此景看來,還真是令人覺得諷刺。

  今晚的天色不好,月色朦朧,就連星子都顯得稀薄。

  因為事務繁忙,夏侯胤已經一連幾天都很晚才回房,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閑,初更才剛過了中旬,他就已經回到寢院。

  一走進院落,就見到了妻子,她穿著一襲款式簡單的月白色衣裳,一頭柔細的長髮輕綰了鬆鬆的髻,坐在長廊下的平臺上,倚著廊柱,仰眸望著天上的星月,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,似乎是因為今晚的夜色太迷蒙,她必須用更多的力氣才能夠看清楚。

  “大夫不是交代過不要吹風嗎?”他走到她的面前,出了聲喚她,她這才發現他回來了。

  段倚柔將視線收挪到他的臉上,明明是在不怎麼明亮的夜色下,她依舊能夠清楚地看出他的不悅,“我想出來看看月亮,就可惜不是個好天氣。”

  夏侯胤瞅著她的笑臉,明明是在笑著,可是那抹笑卻無法滲進她明亮的眼眸裏,只像是一層淡妝,輕抹在她的面皮上。

  “你剛才的樣子似乎在想事情,在想什麼?”

  沒想到他會問,段倚柔愣了一愣,隨即搖搖頭,“沒想什麼,不是跟你說了嗎?只是想出來賞月,只可惜……”

  “可惜天氣不好,我知道。”他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,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來了,忽地,他話鋒一轉,“把你的手伸出來。”

  段倚柔揚揚眉梢,透出一絲疑問的表情,但沒有抗拒,乖順地把右手心給遞出來交到他面前。

  他伸出手,將一顆果粒飽滿的石榴交到她的手心上,輕板她的手指,要她把石榴給握以掌心裏,斂眸深沉地瞅著她的一舉一動,每一寸細微的反應。

  沒料到他會交給自己一顆果子,她微愣了下,石榴下有著從他手掌上沾染的溫度,觸手時,有種說不出的暖潤感覺。

  “是南面小院裏的石榴樹果子嗎?”她仰起臉,輕聲地問道。

  他點頭,一雙寬闊的大掌包住她柔軟的拳頭,似乎一時片刻之間沒有放開的打算,“奴才們說,你交代果子熟了就摘些送過來,不過,他們怕你睹物傷情,把果子送到我那裏去了,要我拿主意。”

  “真是勞他們替我傷神了。”她微微地笑了,澄澈的瞳眸之中有一抹淺淡的憂傷,當然是明白他話裏的含意了。

  “如果我能夠早一點知道的話,或許就不會……?”

  “不是你的錯,咱們……誰也不曉得,只能說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,或許那孩子根本就不該是屬於我們。”

  “今兒個,我去了總號,剛好總號的副掌櫃的妻子幾天前產下一名女娃兒,今天做了紅蛋來分送大夥兒,真是巧,他們也怕我觸景傷情,見了我也沒敢把紅蛋給我,只在私底下偷偷分送。”

  段倚柔看著他,神情疑惑,不知道他做什麼與她說上這一段。

  “多花些心思,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好吧!”夏侯胤以長指繞弄她的髮絲,不經心地卷著,見她的眼神略帶著些疑惑不解,“身子健壯,才好生養,下次,換咱們送紅蛋給人。”

  沒料到會聽見他說這些話,有一瞬間,在她的心裏是空白的,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,她望進他的眼底,黑冽的眼眸深處,有著兩簇她從未見過,或許該說是她從未正視過的憐惜光芒。

  不過,不可能的。

  她的夫君對她或許有許多感情,但其中絕對不包括憐惜,如今,在她身上的悲慘與不堪,有一半來自於他的成就。

  “太爺聽你這話,准要生氣了。”她笑著閃躲開他注視,將目光擱在手裏的石榴上頭。

  “為什麼?”

  “送人紅蛋,代表生的是女娃兒,他老人家應該比較想要男孩兒,是男的才好繼承夏侯家的香火。”

  “你以為他會重男輕女嗎?倘若如此,怎麼他這些年來,疼容容比疼我多呢?”他挑了挑眉梢,似乎對她的話頗不以為然。

  “吃味了嗎?”她忍不住莞爾輕笑了起來。

  他看著她,無法從她的笑顏挪開目光,“如果你是我,就會知道這些年那丫頭給我多少罪受。”

  “容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,誰都道她是個精明能幹的狠角色,可是我知道,她的心眼兒比誰都柔軟。”

  “你才認識她多久?”他的眉挑得更高了。

  見他嗤之以鼻的表情,段倚柔的心裏覺得好笑,她不知道一直以來,夏侯胤究竟吃了表妹多少悶虧,但想必一定不少,才會教他視若蛇蠍。

  夏侯胤斂眸瞅著她臉上柔和的笑意,心口沒由來地一窒,好半晌沒有說話,冷不防地俯首吻住她的唇,大掌一拉,將她給擁進懷裏。

  一個措手不及,段倚柔低呼了聲,握在手裏的石榴掉落到草堆上,滾了好一段距離,直到碰到石頭邊才停住。

  那輕“咚”的一聲,像是真真切切地撞進她的心坎兒裏,讓她的心為之一疼,感覺就快要無法喘息。

  他不讓她逃開,有力的雙臂就像是焊鐵般,牢牢地圈擁住她,俯唇一次又一次地品嘗她嫩如花瓣的雙唇,品嘗屬於她的甘美滋味。

  段倚柔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,一雙纖手抵在他的胸膛上,明顯地感受到他胸膛的硬度與熱度。

  她無法分辨他究竟是溫柔或是粗魯的,他的吻,明明就充滿了狂熱的需索,但是,卻又像是怕把她給毀壞掉般,有著難以言喻的溫柔與溫存。

  為什麼?就在不久之前,他對她還是如此的無情與冷酷,為什麼態度忽然轉變得如此之快?

  她迷惑了!

  當他終於放開她,兩人凝眸相視著彼此時,她望著他深邃的眼眸,必須要用盡全身所有力氣抵抗,才可以不被他眼底的感情給吸引……

  雖說,一直以來,夏侯家就與朝廷做生意,但是,他們從不自認為是官商,夏侯家的祖宗們常說,能與朝廷做生意,是他們的幸,卻也同時是不幸,畢竟伴君如伴虎,這一時是福氣,說不準下一刻就成了禍事。

  這個道理,夏侯胤一直謹記在心,但他卻認識一個人,這個人就是官商,被人稱為是天下第一皇商,光是這幾年的時間,就給朝廷辦了不少事,深受皇帝的信任,甚至於得到皇后的指婚,把自己最疼愛的義女下嫁給他。

  “你確定這數目如此龐大,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?”侯胤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,與鷹揚天是多年的好友,他們彼此是魚幫水,水幫魚,他們之中要是誰倒楣遭了殃,另一個人也不會太好過。

  “不過是要籌辦八十萬石的糧草,尚且還難不倒我。”鷹揚天勾起一抹淺笑,讓他俊秀的臉龐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。

  比起一般男子,甚至於俊朗如夏侯胤,他的容貌多了一絲陰柔的美,有人說那是宛如禍水的魅,在他尚未留娶皇帝義女之前,甚至於有人猜測他皇商的身份,靠的是他那張臉蛋,成為皇帝的男寵而得來的。

  畢竟,皇帝與皇后成親多年,後宮一直都是虛置的,人們相信皇帝愛皇后至深,可卻也同時猜測起皇帝是否以皇商的名義,變相地招納男寵。

  對於這樣的傳聞,鷹揚天一直都是了然於心的,但是他不想辯解,並非相信謠言止于智者,而是不想與那些俗人一般見識。

  “好,既然你都這麼說了,我也該相信你的能耐才對。”夏侯胤知道眼前的男人陰柔只限于外表,其實那骨子裏狠毒果斷的程度,是足以教人為之髮指的,最好是誰也別惹他,否則就等著屍骨無存!

  不過,比起雷鳴山莊的當家,他已經又算是溫和許多了!只要是開門做生意的人都知道,在這商界,誰也及不上雷宸飛不擇手段。

  一旁的小廝給兩位主子滿上酒,就又靜靜地退回一旁。

  鷹揚天撚著透光的玉環,斂眸看著杯中帶著混濁的酒汁,這酒雖然已經篩過了,卻仍舊呈現淡白顏色,溫熱著下肚,雖然依然辣喉,但是十分的香醇好喝,酒氣也較淡薄,對身子比較無礙。

  “雖然沒讓你幫上忙,不過,我不會忘記你是我的好兄弟。”他轉眸看著夏侯胤,“最近與嫂夫人……還好吧?”

  最後三個字,他的話裏帶著玄機,畢竟他是個明白人,明白夏侯胤為何娶妻,而在娶了段倚柔之後,還鬧出了祠堂立誓與小產的風波,不可不謂是一波三折,據他所知,眼下又有一番波折,只希望別又生事才好。

  “你想知道什麼?”

  夏侯胤挑了挑眉,眯細眸,眺著亭外冬日蕭索的風光,稍早時才下過一場小雪,殘雪就像薄妝般,淡淡地妝抹在枝橙與屋角上。

  “你不知道,她這些日子臉色好看極了,大夫說她的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了,但我想讓她再多歇息一段時間,不想讓她太早懷上身孕,當然了,如果她現在已經懷上了也好,我會讓人細心照顧她,絕不讓上次的悲劇再重演。”

  近些日子,他對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,大夥兒都以為他是因為憐惜她小產,才會對她格外溫柔疼愛,但在他的心裏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。

  知道了她心裏最珍視的是那玉鐲子,而不是那個男人時,他的心裏就有說不出的輕鬆與快活。

  不過是問了一句,就得到他一長串的回答,鷹揚天抿唇笑而不語,顯而易見那段倚柔在他好友心上的分量不輕。

  “那就好,我想,我的擔心是多餘的。”

  “你想說什麼?”夏侯胤眸光一沉,嚴肅地瞅著他。

  “章家的公子……就是那位曾經與嫂夫人鬧私逃的男人,不久前回京了,他原本被派到外地去當縣官,你也知道,地方官能夠回京,可以算得上是榮升了,怎麼?你還不知道這回事嗎?”

  鷹揚天瞅見他瞬間變得陰沉的臉色,立刻知道他先前是不知曉的。

  “你告訴我這件事情,是在擔心什麼呢?”夏侯胤沒動聲色,眸光淡然得不顯露一絲情緒,“你以為,她尚未忘情於他嗎?”

  “舊情人是最難忘的,這一點,我比誰都清楚,也都更曉得那種痛,就只希望你比我好運,同樣的事情別教你遇到。”

  鷹揚天仰起首,將杯中的酒給一飲而盡,冷魅的眼眸之中滲進了一絲雖然已經掩飾得極好,卻仍舊清晰可見的痛楚。

  “無論她以前與那位大人是否有過牽扯,”夏侯胤開口,低沉地嗓音沒興一絲波紋,“現在她已經是我的妻子,最好她是已經全都忘了一切過去,要不,我絕對不會輕饒她!”

  “聽說你與鷹爺喝了酒才回來,所以我就不給你溫酒了,還不到用晚膳的時間,但怕你肚子感到饑餓,給你準備了碗麵茶,你吃些墊肚吧!”

  段倚柔端上一碗熱麵茶,碗裏飄出了濃厚的芝麻香氣,在這天冷的日子裏,這香氣聞起來特別添暖。

  夏侯胤靜靜地坐在長榻的一角,看著妻子一如以往,打從他進門以來,就忙著給他更衣,她總說外面風沙多,在外頭穿過的衣裳,進了屋裏就要換掉,還要抹臉洗手,總要令他一身清爽了才肯休手。

  然後,依照每天的不同狀況給他張羅吃食,偶爾他推說什麼也吃不下,她就會給他煮碗茶,再配上兩樣她親手做的細點,陪在他身邊安安靜靜的,就可以過一個午後。

  她不會吵,也不會鬧,令他喜歡她的作陪。

  近些日子以來,她漸漸會在陪著他的時候找書來翻看,問她看出些什麼,她總是說沒心得,可是,在她以為他不留心時,看著書本時,會出現很專注的神情,十分地沉浸在內容之中。

  他告訴她,說容容其實不怎麼愛看書,因為她那妮子太聰明了,任何書本總是看過一次,就能過目不忘,對於自己隨隨便便就能夠背出來的東西,她半點都不感興趣。

  聽完他說的話,她笑了,問她為何而笑,她只說老天爺真是不公平,太善待他們夏侯家的人,不只模樣好看,還聰明得令人妒嫉,不過就是有一點小缺憾,所以可見老天爺還是公平的。

  問她那缺憾是什麼,她只是搖頭不說,笑得格外神秘。

  夏侯胤從她的手裏接過那碗麵茶,湊在鼻尖輕嗅了下味道,那氣味不只有芝麻的香氣,還有桂花與一股糖香味,聞起來十分美味,但是,此刻的他心頭卻像沉了塊大石頭,了無胃口。

  他沒動聲色地將麵茶擱在一旁的幾案上,伸出長臂執住了她的手,將她拉近到面前,直到她的腿抵住他彎曲的膝蓋為止。

  “怎麼不吃呢?”她斂眸笑著瞅他。

  “剛才喝酒時也吃了些東西,還不餓。”他迎視她的目光,直勾勾仿佛想洞穿望進她的心坎兒裏,“有件事我應該要告訴你,我想說不準你已經知道了,不過,為了以防你並不知情,我還是告訴你一聲,就在幾天前,章家的公子,不,是章大人回來了。”

  一瞬間,段倚柔唇畔的微笑凝滯住了。

  他為什麼要對她提起那件事呢?

  見他的神情,聽他的語氣,是故意要讓她知道章牧志已經回到京城了!

  如果在他心裏沒有任何目的,實在是不必要向她提起。

  除非是……在他的心裏,對她與章牧志之間還存疑著些什麼,以為他們還在暗通款曲,除了這個原因之外,她想到其他理由了。

  “你會去見他嗎?”

  “見誰?夫君沒頭沒腦問了這句話,教倚柔糊塗了。”

  夏侯胤看著她的表情,不放過一絲一毫細微的改變,哪怕只是一絲絲的異樣,他都不想放過,“你不想念他嗎?”

  “我該想念嗎?”她忍住了不掙開他的掌握,可是,此時此刻,她只想甩脫他的手,遠遠地從他的面前逃離!

  還不夠嗎?她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夠好,不能得到他的信任呢?

  她以為時間會證明一切,而她為他所付出的用心,他遲早能夠感受到才對!但沒有!或許,打從成親一開始,她就註定了這一生必須要一而再、再而三地接受他對她忠貞的質疑!

  他們握在一起的手,共用著一樣的溫度。

  但是,在他們的心裏,卻有著回然不同的兩樣心思。

  “在你的心裏,究竟將我當成了什麼?”他定定地看著她,忐忑著,等待她所將要給予他的答案。

  “您是倚柔的夫君。”

  “還有呢?”

  她眨了眨眼,眸底輕輕躍上了一抹疑惑,“還有嗎?除了是倚柔的夫君之外,還有別的嗎?”

  “你不傻,應該知道我的意思才對。”

  “沒有了。”她笑著搖搖頭,素淨的臉容上猶是一臉淡定,“除了是倚柔的夫君之外,沒有其他了。”

  “你不喜歡我嗎?”

  “對於自己的夫君,一定要喜歡才可以嗎?”看見他詫異而且錯愕的眼神,一瞬間,在她的心裏有種報復的快感。

  “不!但我想知道,你喜歡我嗎?”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急切,站起身,握著她的大掌不自覺地收緊了力道。

  “如果不是一定要喜歡才可以,那我的答案是,”她看著他臉上期待的表情,不疾不徐地說道:“不,我不喜歡你。”

  “你再說一次。”

  “說再多次都一樣,我不喜歡你,我沒想過要喜歡你。”

  “沒想過要喜歡我是什麼意思?”他的吼聲像是野獸的低咆。

  “連想都沒想過,自然就不會去做了。”她勾起一抹很無奈的微笑,像是在對待著一個耍無賴的孩子,極盡耐心,“我為什麼要喜歡你?請你告訴我一個我應該要喜歡你的理由,可以嗎?”

  他看著她的表情,像是就在上一刻,她拿著把利刃,狠狠的,毫不留情地貫穿了他的心臟,教他痛不欲生。

  “因為,我是要與你過上一輩子的男人!”他尋思了許久,只能想出這個答案,薄弱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心虛。

  “一輩子?不過就是年年月月日日,沒有喜歡的心情,咱們就不必過日子了嗎?說起來,你不就是要與我過日子的男人,在我的心裏,你就跟大夥兒一樣,我與他們與一樣是在過日子啊!”說完,她輕輕地笑歎了聲,覺得他的說法真是有趣,如花般嫣然的微笑,讓她的臉容看起來明媚而動人。

  “你——?”聽她的說法,他一股惱火湧上心頭。

  “就讓咱們跟以前一樣平平靜靜的過日子,難道不好嗎?是我哪里做得讓你不滿意了,你只管告訴我,我會改進。”

  “我想要你喜歡我。”他專斷的語氣,近乎蠻橫的勒索。

  “就這一點,我辦不到。”她搖搖頭,不著痕跡地別開視線。

  “你連想嘗試的心意都沒有。”他看穿了看,沉聲指出了一個事實。

  “我不想試,因為我知道自己辦不到。”她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,然而就在這瞬間,夏侯胤從她的眸底瞧見一絲如冰般的寒冷。

  “你恨我?”

  “我怎麼可能會恨你呢?無論你是為了什麼理由娶我的,是為了太爺也好,是為了兩家的聯姻也好,但無論如何,你終究是沒有棄我於不顧,你對我的恩情,是要用我一輩子來還的啊!”可是,他對她所造成的傷害,卻僅僅只是除了沒有遺棄她而已。

  “我不要你的感激。”他甩開她的手,先是背過身去深吸了口氣,然後再回頭看她,神情勉強平靜了些。

  “在我的心裏,對你只有感激。”夠了!她在心裏對自己大喊,夠了!不要再說了!把這些話說坦白了,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。

  可是她忍不住!

  賭著一口氣,她讓這個男人知道無論如何,他都傷害不了她!

  就僅僅只是一口氣,她吞忍不下!

  “不,你恨我,如果你不是恨我,為什麼我可以在你臉上看見毫不掩飾的厭惡呢?”

  “我沒有。”她不討厭他,至少,不會是厭惡,“聽著,這些話就當咱們沒說過,夫君,就讓咱們像以前一樣,平靜的過日子,好嗎?”

  “如果你還想平靜過日子,就不應該對我說實話。”他覺得她的說法好可笑,簡直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。

  “是你問我的,是你開的頭,我只是不想騙你而已。”看著他陰霾憤怒的表情,她以為他要動手打她了,但是,他沒有,只是退開了兩步,仿佛樣可以將她看得更加清楚。

  不!僅僅這樣的距離,他無法將她看清楚!

  明明那眉兒、眼兒,在那臉上的每一寸細微,在這些時日以來,他不只細細地看過,也摸過吻過,但是,這一刻,他卻覺得自己從來認識過她。

  “你真是該死。”他低咒了聲,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。

  這時,一直守在門外,有事等著要稟報主子的綠錦聽見了裏頭的爭吵聲,心裏慌得緊時,只見姑爺怒氣衝衝地出來,像一陣疾風似離去。

  “小姐。”她走進裏頭,小聲地對著主子的背影喚道。

  與夏侯胤的爭吵,段倚柔感覺心裏就像是被風暴肆虐過一般,風暴隨著他離去,卻在她的心裏留下一片破損不堪的狼籍,她逼自己吞下梗塞在喉間的硬塊,平靜地回眸看著婢女。

  “有事嗎?”

  “章大人的小廝祥清過來傳話,說請小姐過去見大人一面,祥清說,大人想去見二小姐,要與她把話說清楚,可是眼下兩人是什麼身份,祥清怕大人闖禍,希望小姐過去阻止大人做出衝動的傻事。”

  “我不去!”段倚柔想也不想,一口回絕,“要做傻事,就由得他去吧!都已經不是毛頭小子,做事為什麼還是如此莽撞?”

  “是,小姐確實不應該去,綠錦這就去回話,說小姐不會去見章大人。”綠錦點點頭,調頭就要去回話。

  “嗯。”段倚柔頷首,閉上雙眸,歎了口氣,這時,她聽見綠錦往外離開的腳步聲,她冷不防地開口喊住。

  “慢著!”

  “咦?”綠錦沒想到主子會改變心意,傻愣了一下。

  “我還是去一趟吧!”段倚柔回眸對上婢女訝異的眼光,揚唇勾起一抹無奈的苦澀微笑,“我還是去勸勸他吧!你去安排一下,我去見他。”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7 AM

  第八章

  “害了我還不夠,還想再害挽柔被夫家給趕出來嗎?”

  段倚柔冷靜平淡的嗓音,在客棧二樓的廂房裏迴響著,她坐在靠窗的椅上,雙手交疊在膝上,微微昂起的下頷,平視面前男人的眸光,一舉一動盡顯出身為夏侯家夫人貴氣的儀態。

  章牧志看著她,忍不住咕咚地吞了口唾液,無法置信眼前的女子與當年的段倚柔是同一個人!

  不過是短短還不到兩年的時間,還記得每次他看到段倚柔時,總覺得她與自家的小妹比起來,就像是一株不起眼的綠草,遠遠地不及小妹。

  但是,此刻的她看起來自有一股不言而喻的雍容,額髮盡往後梳,露出光潔的額頭,這才令人發現,她擁有一張弧度極美的鵝蛋臉,原本稍嫌色淡的肩 ,如今看來竟也教人覺得心悅目,當然,更不消說她那雙澄亮的眸子,一直以來,那就是她臉上最好看也最可取的地方。

  如今,她非但不再是綠草,令人驚豔的搶眼程度,甚至於比起她的小妹,也不遑多讓!

  “害了你的人就是挽柔,不是我。”他重哼了聲,不認同她的說法。

  “如果不是你執意苦苦相逼,又豈會發生那一夜的事?逼得挽柔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親姐?”

  “我與她是兩情相悅!”章牧志激動地大吼道:“我與挽柔情投意合,如果你爹願意成全我們,我們早就已經成連理了!”

    “那小妹最後為什麼沒出現?”

  “那是因為……?”他一時語塞。

  段倚柔輕歎了口氣,心裏憐憫著眼前這個執迷不悔的男人,“挽柔自小容貌就生得好看,從來,我也只看過容妹妹的姿色能小贏她些許,一直以來在段家,爹娘寵她,家人討好她,養成了她的心高氣傲,跟你的那段私情,是因為她在深閨之中百般無聊,找來打發時間的閑趣。”

  “你住口!”他不想聽到自己懸在心上的一段情被說得如此不堪,更無法忍受自己的心上人被數落。

  “她不是真心想要委身于你,章公子,不,如今是章大人了,好不容易寒窗十年才取得的小小功名,想要一夕之間化為泡影嗎?”

  “不,我……”

  “仔細想想!挽柔的夫君是朱尚書的公子,雖然功名不知你,可是,朱家家大勢大,朱家的兒子未來的仕途絕對可期,如果,你真想不開,把事情給鬧大,最後害得挽柔要被夫家經責難,甚至於休離,而你呢?你以為自個兒就能夠全身而退嗎?真能躲過朱家的報復,帶著挽柔過逍遙日子嗎?如果,章大人對我家小妹真有半分憐惜,就發發好心,饒過她吧!”

  “她這樣害你,你不怪她嗎?”

  “她是我妹妹。”這句話已經是她所能夠給予的最好回答。

  章牧志還想說些什麼,卻被她那句話以及臉上篤定的神情給駁得啞口無言,然後,他吐氣,歎了一口既長也沉的息兒。

  “我明白了!人們都說夏侯老太爺年輕時可是火眼金睛,凡事都逃不過他的目光,就不知道哪根筋出了差錯,竟然挑上你做他的曾孫媳婦兒,可我現在終於懂了,他老人家不改當年,眼光依舊好得很,如果當初我喜歡的人是你,說不定,我們可以是一對恩愛夫妻。”

  “可是我不喜歡你,自始至終,我沒對你動過心。”因為他與挽柔走得親近,她自然也見過他幾次,可是即便是挽柔將他說得再好,她也無動於衷。

  “夏侯胤就可以令你動心嗎?”是她的夫君吧!讓她蛻變成如此出色的模樣,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男人吧!

 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夏侯胤,段倚柔愣了愣,目光瞬間變得冷斂,“那是我們夫妻之間的問題,不關章大人的事,趁著現在進出客棧的人還不多,請大人先出去吧!我稍後再走,免得引人側目。”

  同樣在客棧的二樓,隔著天井的另一個廂房裏,夏侯胤就坐在那扇門內,一雙眼眸冷若冰霜,直勾勾地盯著對面那扇緊閉的門扉。

  就在他快要喪失最後一絲耐心時,終天有了動靜,有人從裏頭把門打開,隨後走出來的人是章牧志主僕二人。

  一瞬間,他眯細了眸,心裏有股衝動想要上前去把那男人給殺了!

  就在半小時辰之前,他看著自己的妻子走進了那扇門,半個時辰之後,從那扇門裏走出來的人卻是章牧志主僕兩人!

  一切真相都再明白不過了!

  夏侯胤勾起地抹苦澀的冷笑,心裏寧可他是盲目的,發現真相的痛苦,像是一顆心就要被狠狠地刮碎一樣。

  夠了!他站起身,走出廂房,頭也不回地離去,而就在他離開之後不久,段倚柔帶著綠錦走出來,卻已經見不到他的人了。

  這一晚,夏侯胤直到二更天才回房。一進門,就看見妻子起身迎接他,捧水給他洗手抹臉。

  他一語不發,接過她遞上的絹巾,緊緊地握在掌心裏。

  “做什麼要這樣看我?”段倚柔取回他手裏的娟巾,親手替他試臉,在不經意地碰觸到他臉頰時,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那淺條是極冷硬的。

  “你曾經說過,自己從來不求什麼,只要是能夠讓人高興,你自己也會覺得高興,這些話你還記得嗎?”

  “記得。”那是她在梅林裏說過的話,他記得比她想像中清楚。

  “你撒謊。”他轉眸望著她,“如果你不是在撒謊,那為什麼你不能讓我覺得高興呢?”

  “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。”只除了喜歡上他。

  段倚柔罷了手,退後了兩步,看著他的眼神有著些許無奈。

  他從她的眼神看穿了那份心思,在這一瞬間,她清澄如水晶般的眉眼竟教他感覺到一陣痛恨!

  “讓我伺候你把這身衣裳換掉吧!穿了一天了,應該沾了不少風塵,換上一套乾淨的常服吧!”

  她伸手要解下他的外袍,卻被他硬生生地甩了開來。

  “不要碰我。”

  “怎麼了?身子不適嗎?你的臉色不太好。”她按住被他的手背打中腕骨,那疼痛直鑽進她的骨子裏。

  他轉眸看著她一臉無辜委屈的模樣,唇畔勾起一抹寒冰似的冷笑,“你真是可怕,如果不知情的話,我會以為你對我應該是有情的,沒想到你就像是一塊包了毒的蜜糖,把真正的內心隱藏得那麼好。”

  “你的意思是我會害你嗎?不可能,我從來就沒過要害你……”她不住地搖頭,想要否定他的說法。

  “夠了!”他喝住了她,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。

  如果再從她的嘴裏聽到不想聽的話,或許,他會克制不住自己想掐斷她那纖細頸子的衝動!

  段倚柔依言閉上了雙唇,知道自己在這時候不該再多說些什麼,反正,她所能夠說的話,都不會是他想要的。

  其實,在她的心裏並不願意見到兩人的情況鬧得今天這地步,或許,她根本就不該對他說實話,但是,在那瞬間,她停止不住自己。

  那不過是一時的口舌之快,說了之後,她心裏也是後悔的,就算,她所說的每句話都是實話。

  其實,他並非是真心要她的,勒索她的情愛,不過是為了想要證明自己的妻子不只是身子,就連心都屬於他,那不過是身為男人的征服快感,而她恰恰好不願意配合而已。

  或許,在與他有著夫妻的羈絆關係,卻仍舊想在心裏留一份自由的天地,確實是她太過奢望了。

  這幾日,與他這樣折騰著,讓她格外想念起他先前的好,他的脾氣不小,可是當他心情好時,就會像小孩子般纏她不放。

  “如果,我說我要納妾,你應該不會反對吧?”他一字一句,緩慢地說著,深沉的眸光直盯住她,審視著她每一寸細微的表情。

  她愣了愣,有好半晌回不過神來,“是……何方人氏?”

  話才問出口,她就覺得自己的反應簡直愚蠢到了極點,但她的心冰涼涼的,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。

  “你不反對?”他渾厚的嗓音有些微揚起。

  這不是他期待中的反應,聽說他要接納別的女人,難道,她不應該要感到妒嫉與難過嗎?

  “我不是不明理的人。”她說出這句話時,心頭沒有來地一揪,“還是你心裏已經有了人選,就把姑娘的姓氏和八字告訴我,我會去替你辦妥,不會讓你操心的。”

  夏侯胤斂眸瞅著她,必須要耗盡全身的力氣,才能克制自己不衝動掐斷她纖細的頸子!

  明理?

  這形容真是一點都沒錯!他的妻子真是好一個明理又大方的女人!

  該說她厲害嗎?總是知道如何能夠令他更加痛恨。

  “放心,我會再告訴你,今天向你提起,只是要讓你心裏有個底,準備妥當,才好去替我辦事。”說完,他冷睨了她一眼,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。

  瞅著他高大的背影逐漸遠離,段倚柔依舊是一臉迷惘與無助,怎麼又惹他不高興了?難道,他要的不是她的應允嗎?

  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呢?她苦笑地心想,明明前段日子他對她還是如此呵護要好,怎麼才一轉眼的工夫,他就有了另一個想要的女子了呢?

  好快!快得教她完完全全的措手不及……

  “這兩日我家孫兒的脾氣不是挺好的,柔丫頭,我想這件事情應該與你無關吧?”老太爺一邊吃著剛做好的花糕,一邊不著痕跡地問道。

  段倚柔將老人家的杯裏倒進半滿的茶水,頓了一頓,將壺給擱回幾上,才微笑道:“太爺是在說反話吧!其實您心裏猜想夫君脾氣不好,是與我有關係,只是不好明著問吧?”

  “好,既然你自個兒坦白說了,那太爺就挑明問了,你到底是做了什麼,讓我家的孫兒在那鬧折騰呢?”

  “我跟他說,我只是想平平靜靜過日子,可他不肯,所以兩個人拌了嘴,氣氛鬧得有些不愉快而已。”她刻意地輕描淡寫,臉上掛著一抹淺笑。

  “那你想過沒有,為什麼我家的孫兒不願意再與你一起過平靜日子呢?”老人家挑了挑眉。

  段倚柔聽出老長輩的話裏含有玄機,但是她卻想不通透,只是斂眸淡淡地微笑道:“他說要納小妾。”

  “胤兒真的說出這種話?”老要的兩道眉高高地挑起。

  “是。”她點點頭。

  老太爺仰首放聲大笑,“你果然把他給搞得很不愉快,哎哎哎,這下子有好戲瞧了,不過,讓太爺爺我替你猜猜,胤兒不會是認真想要納妾的,這話你聽聽就算了,讓著他些,別跟他鬧,他自討沒趣就不會再跟你鬧了。”

  “要是他很堅持呢?”

  “那你願意讓他納妾嗎?”

  “我——”她頓了頓,看著老人挑著笑意的眼神,心沒有來地沉了一沉。

  要與另一名女子分享他,說起來比做的容易。

  她並非做不到,但是,只是想像著這件事情發生,她的心情竟然比預料中還以難受,只是想著,就快要喘不過氣了。

  “別忙著回答太爺,你自個兒的心裏有沒有答案了,自個兒心裏清楚。”老人家笑歎了口氣,回頭從長榻邊的匣盒裏取出一本帖子,“你瞧瞧這個。”

  段倚柔依言接過帖子,翻開讀看,裏頭寫著一名男人的生辰八字,她認得男人的名字,在商場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。

  “太爺這是什麼意思?”

  “你瞧我給容丫頭找的夫婿如何啊?”老太爺滿臉期待地瞅著曾孫媳婦兒。

  段倚柔遲疑了好半晌,小心地尋覓字句,“稱得上是門當戶對,可是,就怕容妹妹不喜歡。”

  老人家聞言哈哈大笑,似乎對她的答案不意外。

  “如果,最後容妹妹不肯上花橋呢?”她忍不住又問道。

  段倚柔明白不是“如果”,如果真是帖子裏那對象,容容十成十是不肯上花橋的,可是容容不是崔容蓮,絕對不是說什麼就算是一頭往柱石碰死,也不肯出嫁的賭氣話。

  如果是容容,她一定是把事情弄得徹底失敗,讓對方直想把自個兒給一頭碰死,也不願意再惹上她這個厲害的狠角色。

  “這個可由不得她,就算是把她給五花大綁,也要把她綁上花轎。”老人家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。

  “太爺,這……不好吧!”她嚇了一跳。

  “你別想為她說話,我的心意已定,這事兒我連胤兒那裏都還沒提,就只對你說,記著,在太爺宣佈之前,你可不許向任何人提起,尤其是我家容丫頭,她那性子我最清楚,要是她知曉了,絕對要出亂子的,你丫頭行行好,可千千萬萬不要幫她啊!”

  “關於這一點,柔兒可不敢向太爺保證。”她笑著搖頭。

  老太爺聞言大笑,“好好,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說,你不是一個會見死不救的人,尤其我這有的容丫頭跟你交情好,要是你真的說不管她,我還覺得你個人沒心肝呢!”

  “既然如此,太爺又何必告訴我呢?”

  “那當然是有事要你去辦!”老人家輕咳了聲,“聽著,我讓你知道這件事,不是想讓你去給容丫頭通風報信,我要你知道,是要你開始著手把她所管的大小事情都接下來,善盡你身為主母的職責。”

  “太爺是存心要我和容妹妹鬧得不愉快嗎?”她知道容容一向極不愛人插手管她的事,要是她執意要插手,免不了會有齟齬。

  “是,即便會鬧得不愉快,你也要做,遲早,那丫頭是要嫁出門的,總不能留著她在我們夏侯家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啊!”

  “照太爺這說法,媳婦兒好像是非幫不可了。”

  “也可以這麼說,可以這麼說沒錯。”老人家一邊點頭,一邊呵笑,一雙歷盡了滄桑與歲月的眸子,有著洞悉一切的精明。

  看著眼前老人篤定的神情,段倚柔心裏明白容容這一劫是難逃了!只願是福不是禍,最後的結果是皆大歡喜的。

  不過,她的老毛病又犯了!總是先將別人的事情記掛心上,想想,她眼前要面對的麻煩,也還不小呢!

  雖說綠錦是從小就陪她身邊的丫鬟 ,但是段倚柔從未想過將她留在身邊陪一輩子,只要能找個好人家,她都樂意送綠錦出嫁。

  原本還在心裏打算著這一年內,就要積極地為她作媒,卻沒想到那丫頭竟然已經有了喜歡的情郎,他的名字叫做徐生,原本是到“慶餘堂”的總號裏學作夥計的,人很勤快聰明,聽說曹大掌櫃很看好他,想要載培他。

  段倚柔心想,要不是事發突然的話,或許她這主子就一直被綠錦那丫頭給瞞下去了!

  就在一個月前,徐生接到家書,信上說他的爹親病重,已經做不了農事,徐家韶縣也算是有幾分家底的,爺爺那一輩買了不少土地,只要能夠好好勤快做事,一族幾家人也就可以不愁吃穿。

  經過月餘的思考,徐生決定放棄當學徒,打算要回家去務農,他將決定告知了綠錦,求她嫁她他,一起與他回去故鄉。

  起初,綠錦是不願意的,她從小就跟在主子身邊,雖然是主僕,但是情同姐妹,原先一輩子打算不嫁,陪著主子終老了。

  最後,是段倚柔說服了她,要她答應陪著徐生回老家去。

  臨行前,綠錦帶著徐生來給主子辭行,段倚柔準備了一套上好的衣裳與成套她用過的首飾,準備給她當嫁妝。

  “小姐……”才喊出口,綠錦已經是紅了眼眶。

  “哭什麼?這是好事,你該笑才對。”段倚柔握住綠錦的手,拿出帕子給她擦眼淚,“他是個老實人,一定能夠好好待你,綠錦,能夠跟自己喜歡的男人過日子,是你的福氣。”

  “綠錦知道,小姐。”

  “去吧!趁著天色尚早,快些出發吧!腳程快些,應該能夠在日落之前趕到可以投宿的地方。”

  綠錦依依不捨,遲遲走不開腳,最後,是段倚柔示意徐生帶著她快點走,她站在門口,看著徐生扶著綠錦依偎離開的背影。眸光有一瞬間是迷離的,像是巴不得那個被呵護,被專一對待的人是她自個兒。

  自始至終,夏侯胤將她的一舉一動,一言一行看得非常清楚,他站在門邊,淡淡地出聲:“你羨慕她嗎?她不過就是跟個尋常男人回故里當個農婦,以後要等著她的,是大把過不完的苦日子,這樣你也羨慕她嗎?”

  “是,我羨慕。”段倚柔被他的嗓音給喚回了心神,頓了一頓,才微笑點頭,“綠錦喜歡徐生,把自己的終身託付給自己喜歡地男人,女人一輩子所仰望的,不過就是如此簡單,願得一心人,白頭不相負,如今綠錦得到了,我衷心替她高興。”

  “一輩子還沒到頭,最後的結果,誰能知曉呢?”他冷哼了聲。

  “不是每個人的心眼,都似你這般狹小。”說完,她冷淡地撇開眸光,轉身就要進房。

  夏侯胤跟隨在她的身後進房,冷不防地伸出大掌擒住她纖細的膀子,阻止她的去勢,強迫她回過頭看著他,“不許走,我還有話要跟你說。”

  “是納妾的事嗎?不是說過了嗎?我不會不明事理,無論你想納誰為妾,我都沒有意見,我會照著你意思辦,這樣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?”她不懂,如此折騰她,他心裏就真的好受嗎?

  “我就是不滿意你會照著我的意思辦!”他捺著聲低咆道。

  聞言,段倚柔有半響反應不過來,眨了眨眸,看著他不高興的臉色,“如果不照著辦你的意思辦,你還要我怎麼辦呢?”

  夏侯胤看著她白淨的容顏,又看了看自己捉在她纖細膀子上的手背,這該放卻不想放窘況,一如他們之間鬧得彼此心裏都折騰的僵局。

  “這就是你給我的回答嗎?”

  “是,只要你把小妾是何方人氏告訴我,我一定會替你給辦妥的。”她苦笑了,對於他似有一絲無奈。

  夏侯胤眯細銳眸,那嚴厲的表情像是要射出刀劍一樣。

  “如果我說要納蓮兒為妾呢?”他一字一句緩慢地對她說道。

  有好半晌,他們之間是空白而且寂靜的。

  段倚柔看著眼前的男人,不知道自個兒應該期待從他的眼底看見什麼,她不該在乎的,可是心窩兒卻真真切切地疼了起來。

  他明明知道她容不了崔容蓮!

  但他卻還是提出要納她為妾,這是存了心要為難她嗎?

  原來,他當初護著蓮姑娘,不讓她給找親家,就是為了安排今天的事情嗎?如果真是為了這樁安排,當初他明說不就好了嗎?

  是了!後來她小產了,他是個聰明人,自然知道事情不能再鬧大,所以才按住不提吧!如今事過境遷,他才存心把章牧志回來的事情剩機渲染,好逼得她答應讓蓮姑娘進門吧!

  “好,我會替你辦妥。”她輕聲地說道,眼眶微微地發熱,含著笑,回視他如鐵石般冰冷的眼眸,“不必擔心,我能看得出來,蓮姑娘對你也算是有情意的,只要我開口向她提,她一定會答應的。”

  眼淚,就快要掉了下來。

  她別開臉,眨了眨眼,淚水暈紅了她的雙眸,那酸熱的痛楚,教她覺得螫心似的難受。

  “不要說了。”看見她傷心的表情,他知道自己剛才說了蠢話。

  好蠢!蠢到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給殺了!

  “給我時間,讓我去跟她說……”

  “夠了,不要再說了!”話聲剛落,他冷不防地扣住她,俯首吻住她沒打算閉上的嫩唇,強悍的臂膀將她給牢牢地圈進懷裏。

  為什麼?他一直想不明白。

  無論是這一刻,或者是任何時候,他越是想要將她給揉進骨子裏,就感覺到她離自己越來越遙遠,總是他越想緊捉住不放。就越感覺到她在拼了命的掙扎,想要從他的身邊逃開!

  “不要……不要……”她低喊著想要推開他,不想要他碰她,她的心好痛!痛到像是在下一刻就會死掉!

  太爺猜錯了!他認真想要納妾!

  從今以後的下半輩子,她將要與另一個女人共有他!

  他掃住她的後腦勺,狠狠地吮吻著她的唇,不到一會兒工夫,已經在她的唇上吮出一層泛血似的紅腫。

 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依然掙不開他,他的氣息與熱度,就像是火一般在灼燒著她,她想逃開,卻一寸寸地被他侵蝕了,總是她後退一步,他就跟著逼近,直到她被逼到牆邊,再也無路可退為止。

  她身上的衣料,在他的手裏就像是紙片般脆弱,還不到片刻的工夫,已經被他扯得零落不堪,雪白的胸脯以及玉白的大腿袒露了出來,他低頭吻著她的胸口,大掌探入她的雙腿之間,不問她意願地入侵她的私密。

  這時,她不再掙扎,別過視線,任由他的唇齒嘴咬著她細嫩的頸項,以為這樣他該滿意才對,卻不料她的逆來順受,更加惹惱了他。

  夏侯胤抬起她一隻玉腿,長腰一記挺剌,深深地將自己埋進她溫暖的體內,猛烈的力道將她給抵制在牆上,因為吃受不住,她擰起眉心,忍不住呻吟出聲,接著,他也沒有留情,一次又一次地逞肆,讓她沒有招架之力。

  她不由得將雙手圈上他的頸項,在這個時候,她竟然只能夠依附著他,不讓自己在激狂的暴風之中被迷失,段倚柔嗚咽出聲,越來越激烈的律動終於教她無法承受,就在他抱著她,攀抵上釋入的巔峰時,她也跟著身子一軟,在他的懷裏昏厥了過去。

  “為什麼?”夏侯胤抱住她,低沉的嗓音在刀子的耳畔輕響起,話裏有著疑惑,也有著壓在他心上,幾乎教他喘不過氣的沉痛。

  段倚柔倦極而眠,安靜地閉著眼眸,未聞他的話語。

  他知道她沒有聽見,忍不住在心裏苦笑,明白她就算是清醒的,聽見了他的話,也不會回答,也只會對他露出為難的表情,眼神仿佛在祈求著是不是可以饒過她了!

  “你真的就一點都不喜歡我嗎?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愛情,都沒有嗎?”他痛心地閉上雙眼,湊首在她的唇畔輕輕地啄上一吻。

  而回應他的,是她在昏迷之中,不經意逸出唇間的一聲嗚咽……

  那日之後,夏侯胤出了一趟遠門,在臨行前沒有交代要去何處,也沒有交代何時會回來,身為他的妻子,段倚柔沒有阻止他,只是一句請他路上小心,便送他出門了!

  那一日,他最後瞅她的那一記眼光,總會在午夜夢回之際浮上她的腦海,讓她忘也忘不掉,心總是沉沉地揪著。

  尚幸,這幾日她聽從老太爺的話,巧立了幾個名目,從容容的手裏接下了不少事活兒,一整天忙著,日子也就輕易地過了。

  不知覺間,一個月過過去了,某一日午後,她正在屋子忙著熟悉帳目,就聽見老總管的喊聲從外頭傳來,“胤爺回來了!回來了!”

  聽見夏侯胤回來了,她擱下毫筆,還沒來得及細思,就已經站起身來,急忙忙地跑了出去,見到他在幾名奴僕的簇擁下走了進來。

  “胤爺,你這些日子是去了哪里?老太爺很惦記著你呢!”老總管走到少主身邊,忍不住疑問道。

  “不過就是大江南北到幾個分號去走走,這不出去,還真會忘記咱們‘慶餘堂’的生意做那麼大。”

  夏侯胤笑著回道,說話的同時,目光注意到段倚柔的到來,他轉眸直視著她,即便是隱在人群之後,她在他們的眼裏依舊是那麼搶眼。

  兩人四目相交,凝視了好一會兒,老總管知趣,領著眾人離開,讓他們夫妻二人獨處,有道是小別勝新婚,自然不打擾的好。

  “跟我進來。”他的眸光沉了沉,領著她走進書房。

  不知為何,此刻他臉上的表情令她見之心慌不已,段倚柔抿著唇,跟隨在他的身後進書房,在她進門之後,他將門給關上。

  屋子裏就只有他們二人,靜得偏仿佛能聽見彼此的氣息,聽到自己的心跳聲,段倚柔看著他俊朗的臉龐,原來,一直以來,他就是這般好看。

  “你離開吧!”他注視著她,渾厚的嗓音十分沉靜。

  “你說這話……是什麼意思?”她感覺就像被人迎頭痛擊,好關晌,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昏花。

  “我會給你封休書,你回家去吧!”

  一瞬間,段倚柔臉上的血色盡失,眼神像是受驚般惶然,“你是怕,我是口是心非,會阻止你與蓮姑娘在一起嗎?”

  “不,與她無關。”早在他剛抵達家門之前,就已經派人去給崔家母女傳話,說已經給她們找好了居處,要她們在今天之內就搬離夏侯家。

  容了她們母女這些年,夏侯家也算是仁至義盡了!

  可是,段倚柔卻不知道他的決定,以為問題的癥結在崔容蓮身上。

  “我不會的,你相信我,我很快就會替你把事情辦好,再給我十,不,七天……要不三天吧!我總要張羅些東西,別教蓮妹妹嫁得太寒磣。”這些話,她說得心痛,也說得慌急,她纖手掄成了拳,緊握住指尖的顫抖與冰泠。

  “我說了,與她無關,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,只有你和我兩個人。”他走到她的面前,伸出在大掌撫著她柔軟的臉頰,感覺到泛在她肌膚上的冰涼,“現在,我最後再問你一次,最後一次,你喜歡我嗎? 在你的心裏,對我懷有一絲絲屬於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意嗎?”

  “我以為,我已經對你說得夠清楚了。”她微顫的嗓音之中有著哽咽。

  “是,你確實說得夠清楚了,而我的心裏也清楚了,所以,收下我的休書,離開夏侯家吧!”

  唯有她離去,對他們兩個都好,她既然無心於他,那他也就不必再費心等待著她永遠不會施予在他身上的情愛。

  “我不要走,我不要……”她拼了命似的搖頭,豆大的淚珠潸然滾落,“我答應你,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,就是不要趕我走!相信我,我與章大人無關,我是清白的,你知道的,你應該比誰都清楚,我身子的清白是給了你,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,也是僅只唯一的男人,你知道的。”

  “不必對我解釋。”他捧著她的臉,滑動拇指替她拭去滾落的淚水,“得了休書之後,你不再是我夏侯胤的妻子,你自由了,想去哪兒都行,想去見誰都行,都不必再顧慮了。”

  段倚柔聽出了他話裏的含意,聽出了他所指的人是誰,心裏的憤怒與淚水一起湧了上來,讓她再也忍不住,掄起雙拳往他的胸口打。

  “你不信我!自始至終,你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我!”她哭喊著,激動得眼淚直掉不停。

  她覺得憤怒,也覺得受辱,以為無論如何,他應該都比任何人更相信她的清白!相信她沒有與別的男人有染!

  可是,他交出休書的時候,竟然一開口就提議她可以去找那個男人!

  明明與他夫妻多年,以為至少有份恩情的,她卻在這瞬間覺得在他們之間,除了憤怒與猜疑之外,什麼都不剩下了!

  夏侯胤以一雙大掌緊箝住她的兩隻手腕,讓她無法再攻擊自己,他斂下眸光,看著她激動的淚顏,沉聲道:“不要讓我會錯意,你這模樣,會讓我以為你其實是喜歡我的,你要讓我這麼以為嗎?”

  “不……。”她搖搖頭,話才出口,又一個酸楚的哽咽湧上,將她的雙眸染得通紅。

  “不要怪我不信你,在我們夫妻之間,有什麼條件擁有那份信任呢?”他緊握的手掌仿佛要將她纖細的腕骨給折了,見她搖頭說不,他忍不住在心裏苦笑,即便是在最後,她都知道如何能夠教讓他最難受。

  聞言,她沉默許久,緩慢地搖頭。

  “沒有,我們沒有。”

  “願得一心人,白頭不相負,你想得你的一心人,那就去吧!我也該有機會得到屬於我的那個一心人,不是嗎?”

  “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,真的,我和章公子之間,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,我可以用生命對你起誓,真的不是……”

  “無論是不是,都不重要了,你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,這一輩子,你不會喜歡我,不會是屬於我夏侯胤的一心人,或許,我該說自己根本就不能得到你的真心……噓!”

  他按住她極欲開口說話的唇,勾起一抹微笑,盛著笑意的雙眸黝暗的像是深不見底的潭水,“不要現在才說你可以試著努力喜歡上我,我夏侯胤沒有那麼差勁,需要你的施捨與憐憫。”

  她看見了他藏在笑裏的苦澀,心口像是被人給用力地揪了起來,痛苦得快要無法呼吸了。

  他不差勁!他當然不差勁!

  她段倚柔與他較之起來,就像是雲與泥一般,她與他在一起,是高攀了他!這個事實,她心裏一直都是明白的。

  “太爺那兒,你要怎麼跟老人家交代呢?”她終於是死心了,依眼下這情況,他是不會改變心意了,她再求他,又有何用呢?

  但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逼著離開!

  打從她進夏侯家門的那一天,她以為自己會在夏侯家終老到死!

  夏侯胤定定地瞅著她好半晌,才沉緩地開口道:“暫時就說岳父大人身體微恙,你必須回去探視,因為事發突然,所以走得匆忙,來不及向他老人家告別,就先……這麼交代吧!”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7 AM

  第九章

  聽說段倚柔不告而別,只為了急忙趕回娘家探視父親的病情,老太爺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:“這不像是她的為人。”便再也沒有多說半句話。

  一連幾天,老太爺除了幾句要緊的交代之外,總是一個人坐在屋子裏,把玩著一些珍奇的收藏,連茶也不喝了。

  奴才們問起來,他老人家只說沒伴兒陪著,再好的茶也變得難喝,老總管自告奮勇要陪主子,老太爺只是淡淡地晾了總管一眼,說他未免不自量力,粗手粗腳的,泡的茶怎麼及得上他曾孫媳婦兒萬一呢?

  這會兒,沒人再敢吭聲,就由得老爺于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屋子裏,把收藏品逐一地拿出來拭亮把玩。

  “太爺爺,孫兒來給您請安了。”

  夏侯胤渾厚的嗓音從門外傳來,他站在門口好一會兒了,看著屋子裏的老長輩把收藏的寶貝逐一地擦過,手下的人說老太爺這幾日就重複著做這些活兒,擦過的玩意再擦一次,說是在把玩,倒不如說只是純粹打發時間。

  “哦,來了啊!快進來吧!”老人家轉頭看了孫子一眼,笑了笑,然後就回頭繼續手裏的活兒。

  “太爺爺,今兒個天氣好,讓孫兒陪你出去走走吧!”夏侯胤來到曾祖父身邊,很謹慎地讓自己看起來一如以往的鎮靜。

  “人老了,腿力不比從前,你坐,陪太爺爺說幾句話,我也剛好有話要問你,快坐。”老人家揚手比了比桌案另一畔的位置。

  “是。”夏侯胤依言落坐,一語不發地看著老人家。

  靜默維持了半晌,老人家擦完了手上的玉獅子,才抬起頭來看著孫兒,“你準備什麼時候要出發去接柔丫頭回來?”

  夏侯胤頓了一頓,沒讓自己表示出心虛,“過些時日吧!等到岳父大人的病情穩定之後,說不準她就自個兒回來了。”

  “不成,不能讓她自個兒回來,如果你都不去接她,她會沒面子,會讓親家以為咱們不要她了,你必須親自去接她,如此一來,親家會很高興,知道咱們是重視柔丫頭這個媳婦兒的,知道嗎?”

  “是,孫兒知道了。”他虛應道,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照做的。

  “如果她見到你去接她,一定會覺得很高興,她這丫頭很單純,很容易討好,跟她在一起不必傷神,這樣很好。”

  “關於這一點,孫兒的看法,與太爺爺有些不相同。”他一雙銳利的眸光在瞬間變得深沉,就像是黑幽幽的潭水般,教人看不穿透。

  “你真的這麼想?你覺得是柔丫頭不好相處嗎?”老太爺呵呵一笑,不介意孫兒反駁的說法,“太爺知道,你們小倆口自從成親以來,感情就不太熱和,但是說不和睦嘛!日子過得倒也平靜,胤兒,你從孩提時就極聰明,做事也比你父親來得大膽,但這是好事,‘慶餘堂’是老字型大小了,如果只會守成,好日子是不會長久的,把生意交給你,太爺放心,只是,太爺必須提醒你一句話,有時候太聰明的人,反會被聰明給誤了。”

  “孫兒不懂太爺的意思。”

  “人家說年紀越大,越容易犯糊塗,不過,太爺爺我這心眼倒還雪亮得很,什麼事都看得很清楚,胤兒,太爺爺只有一句話告訴你,事不關己,關己則亂,這句話你自個兒回去想想,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被你自個兒給想擰了,而你又是為了什麼把它給弄擰了呢?唉……早知如此呀,又何必當初呢?別讓她進來,不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嗎?”

  夏侯胤一陣心虛,看著老人家一雙充滿歲月的滄桑,卻仍舊矍鑠的雙目,從那雙眼裏看見了通透,或許,就在他極力想要隱瞞實情的時候,老人家其實已經猜到了事實的真相,只不過沒說出口而已。

  老太爺沒回應孫兒的猜想,只是回過頭,繼續擦著手裏的收藏寶貝。

  夏侯胤一語不發地坐了好一會兒,見老人愛只是低頭擦拭著東西,沒打算再搭理自己半句,他也不再自討沒趣,起身告退。

  就在他才剛從太爺的居處走出來,還沒走過通往寢室的長廊,就被夏侯容容給半路攔截住了,他顱了她一眼,像是刻意忽略般,越過她的身邊,頭也不回地往前走。

  “蠢。”

  夏侯容容才不肯讓他好過,雖然費了好些勁兒才勉強跟上他飛快的步伐,但依舊是緊跟住他不放。

  想也不必多想,他知道容容嘴裏說的那個“蠢”字,是存心要讓他聽見的,但他沒理會,繼續大步邁前。

  “笨。”

  懶得理她她。

  “大呆瓜。”

  “夏侯容容,你說夠了沒!”終於再也吞不下一口氣,定住腳步,回過身對她低咆道:“你就不能饒過我一次嗎?算我求你了,丫頭,看著我這些年對你也算是不差的份上,不要再說了。”

  “就是看在你偶爾,是偶爾喔,對我還算不差的份上,我才要把你給罵醒,要不,我就任你在那攤自怨自艾的爛泥裏打滾到死了!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,嫂嫂曾經說過,她已經決定這輩子是待在夏侯家了,現在她走了,你高興了嗎?”

  “你走開,我心情不好,你別淨想惹我不高興。”

  “我就是想要惹你不高興,你越生氣,我就越快活。”夏侯容容笑著聳了聳肩,彎起的嫩唇就像是一辦鮮嫩的花片兒,“誰教你笨,笨到把一個那麼好的妻子給休了,不過我覺得這是你娶了她之後,唯一對她做的一件好事,你不要擔心,我會儘快給嫂嫂……不不不,不是嫂嫂了,是柔姐姐,我要再給她找個乘龍快婿,我決定了,這件事情得越快越好。”

  “夏侯容容,你敢!”他咬牙切齒地吼道。

  “我為什麼不敢?”她眨了眨迷人的美眸,長長的兩排睫毛揚呀揚的,似乎覺得眼前的男人像只喪家之犬,那模樣還挺可愛的呢!“放心,等事成之後,我會知會你一聲,讓你好去給他們新婚夫妻送賀禮。”

  “容容!”他氣急敗壞地吼道。

  “我希望屆時你最好有些風度,送的賀禮不可乙太差呀!”她一邊說著,一邊轉頭往來路走去。

  “你站住!”他箭步上前,急忙地想喚住她。

  “不好意思,胤哥哥,我也想陪你多聊聊,不過我現在很忙,畢竟容容我以前沒當過媒人,總是要多努力才可以,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!”

  “容容!”他咆哮大喊,卻沒喊住她的腳步,徒是負氣呼呼。

  他太瞭解容容了!那妮子向來是說到做到,如果她真的執意要給倚柔再覓一位如意郎君,就絕對會辦到!

  說不準,她還真給章牧志與倚柔牽上紅線!如果是容容的話,她絕對有尋能耐讓倚柔坐上花轎!

  說也諷刺!明明當初他就是想要成全他們兩人的,可是,想到她將會屬於另一個男人,他的心情就像是被擱在釘床上,只是心跳著,就感覺到像是有造成根針在紮似的。

  在讓她回段家之後,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,他也不管會不會沒有面子,親自來到了段家,見到他的到來,段家人上上下下都是驚喜交加,段老爺命人大開宴席,說是要宴請貴客。

  “你告訴他們實情了嗎?”原以為只要踏進段家門,就會被人趕出去的夏侯胤,沒想到會受到隆重的歡迎,心裏有些納悶。

  “說了。”段倚柔看著眼前的男人,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看他,“我告訴爹娘,你承諾雖然兩家不再有姻親關係,可是不影響生意,只要夏侯家還願意給我們段家生意做,爹心裏就踏實了。”

  “嗯。”他頷首,發現她消瘦了些,拉尖的臉蛋上有著淡淡的憔悴,“你……都不在意人們怎麼說你嗎?”

  還沒踏進段家門,一路上就聽見了人們不少耳語談論,說她段倚柔是紅杏出牆,給夫家趕了回來。

  “在意又如何?不在意又如何呢?我不過就是乖順接受你加諸在我身上的事,你寫了休書,而我接下了它,我被你休離是事實,既然是事實,我又有什麼顏面去反駁他人的說法呢?”

  “我不是因為你紅杏出牆,才休棄了你,這一點應該讓別人明白才對。”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氣。

  “不是嗎?你真的不是因為另一個男人休離了我嗎?你是!你那天說了,要成全我跟我的一心人,你不是這麼說的嗎?”

  “你不喜歡我,硬是強迫你待在夏侯家,對你而言太痛苦了。”所以,他放過她,也放過自己。

  豈知,雖然放定了她,在他的心裏卻從未輕鬆過。

  “你口口聲聲要我喜歡你,我想問你,你究竟下了什麼決心,做了什麼努力讓我有理由喜歡你?你信任過我嗎?因為我是你的妻子,而曾經真心地為我著想過嗎?如果這些你都沒有做過,究竟是憑什麼要我喜歡你?”

  “我——?”他張口欲語,卻是百口莫辯,她的字字句句,都像是利針般穿刺他的心。

  “其實,在當初,比起眾人的耳語譭謗,更教我覺得傷心難過的,是你的視若無睹,是你的置之不理,其實,你根本就不在乎我,只是計較著我如何能夠別再讓你更丟臉而已,夠了,這些日子以來,我沒有做得不好,對於身為你的妻子,我自問於心無愧了。”

  其實,回家這段時日,讓她想清楚不少事情,讓她明白自己不是不想喜歡他,而是不敢喜歡,沒有感情尚且如此傷人,一旦與他有了感情,只怕在她心裏的痛苦,會遠遠多過現在上百倍!

  他想伸手碰她,卻被她給退後躲開,“回答我,老老實實的回答我,在你的心裏,有姓章的那傢伙嗎?”

  “沒有。”她搖頭,淡淡地別開了眸光。

  但他不允許她將視線從自己的身上挪開,伸手硬是扣住了她的下頷,強迫她轉過頭,只是那雙噙著淚的眸子依舊別視他處,“所以,你只是不喜歡我而已,並不是因為你的心裏另有他人了,是嗎?”

  “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話,你可以放開我嗎?”

  “可以。”

  “好,那我說了,在我的心裏沒有記掛著任何人,沒有他,也沒有你,這個回答,你滿意了嗎?”

  “不滿意。”他搖搖頭,看見她的眉心一揪,“但可以接受。”

  她不解地看著他揚起一抹寬心的微笑,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給了他踏實的安心感,他無視她的閃躲,硬是拉住了她的手,瞅著她,唇畔泛開一抹近似惡作劇般的頑劣的微笑。

  “如果你想要問我何時離開,那我應該要先告訴你一聲,早在剛才我已經答應了你的爹親,要留在你家作客了!”

  夏侯胤果然說到做到,答應了段老爺把段家當自個兒的家,愛住多久,就住多久,半點都不急著要回去。

  段倚柔站在廊下,看著百花隨著春暖而盛開,原本的寧靜,因為一個不速之客而被打擾,她轉過眸,看見夏侯胤朝她這個方向走來,“你不回去沒關係嗎?生意能忙得過來嗎?”

  他站到她的身畔,與她一同欣賞花朵,“有曹大掌櫃在,養兵千日用在一時,這是太爺一直在教導我的道理,以前我不懂得要活用這道理,如今才知道太爺的話果然一點都不錯。”

  “太爺一直都是極有智慧的。”想到老人家,她笑歎了聲,眼眸之中閃過一抹思念。

  以往這時辰,她應該已經被老人家喚過去,為他泡茶捧茶,聽他說話,與他談心,偶爾他們會奕棋,只是太爺的棋藝一向十分精湛,她很難從他的手下討到什麼好處。

  “讓我帶你回家,好嗎?”問出這句話時,他的心裏是忐忑的。

  “那個地方我還能回去嗎?是你自個兒無論如何都要把我給趕出來的,我是回不去了。”說著,她輕輕地笑歎了口氣,笑裏有著無比的苦澀,“我已經跟你把話說得很清楚了,咱們之間再也無話可說了,你還是快走吧!你可知道這引起天待在段家,給我帶來多大的困擾嗎?”

  “我的心裏在奢望著,說不定可以帶你回去。”夏侯胤眸光深沉地瞅著她瑩白的容顏,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反射著日光,將那眉清目秀的容顏給映襯得十分亮眼好看,“除卻咱們不是情投意合這一點之外,咱們可以稱得上是一對好夫妻,不是嗎?你總是能懂得我想要什麼,把你擱在身邊,讓我覺得十分自在舒服,所以,我想要你回來。”

  聞言,段倚柔靜默了半晌,最後幽幽地勾起一抹淺笑。

  “你覺得再重來一次,我們之間可以挽回什麼嗎?”她徐徐地歎了口氣,注視著他的眼眸泛著薄薄的淚光,“其實,我不是好人,我騙了你,也騙了容容,這件事情我不敢對她說,要是說了,她只怕到死都會怨我吧!”

  “你究竟想說什麼?”他心裏有一絲忐忑。

  “其實,那時候,我早就知道自個兒有了身孕,畢竟是自個兒的身子,怎麼能夠不清楚呢?可是我不想告訴你們,我怨你,因為在心裏怨你,所以,我不想生你的孩子,不想與你一起生兒育女。”

  靜靜地聽她說話,夏侯胤想起了那時候,他們夫妻為了崔容蓮的事情起了口角,隔日,她的身子便有了不適,再沒幾日,她就小產了。

  “雖然,在失去孩子之後,我覺得後悔,後悔為什麼自己想著不要孩子呢?因為我心裏想著不要肚中的骨肉,最後才會保不住他,所以說到底,孩子會小產,是我的錯。”

  “不,你說這話是故意要惹我生氣,要把我氣走,我知道你的用意,你不會得逞的。”他握住她的手,被她硬生生扯掉。

  “就算你否認,它仍舊是事實,在我的心裏確實存在著不想生下你孩子的念頭。”直至今時今日,每每想到失去與他的孩子,總還是教她倀然若失,總歸是從她的身子裏掉了一塊肉,那傷痛怕是還要記上好一陣子,“你可以氣我,是我做錯了事,你可以氣我沒關係。”

  他不是瞎子,不會沒有看見她眼底盈泛的悲傷,他伸手撫著她的臉頰,以拇指輕輕地滑過她的眼角下方。

  “我不氣你。”見到她難受的模樣,他覺著心疼,“我氣自個兒,你說得對,平平靜靜過日子不好嗎?要是我能夠知道你的苦心,不苦苦相逼,或許,我們至少還能當一對人前恩愛的夫妻。”

  “你可以找到更好的,你可以的,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兒,跟她不只是人前恩愛的夫妻,而是當一對真正恩愛的夫妻,撫育你們的兒女,相知相守,白對到老。”

  “可是我現在只想跟你過平靜的日子。”

  “可是我不要,現在是我不想跟你過平靜日子了,胤爺,有些事情,過去了,就再也回不來了。”

  “不。”他大聲地反駁,卻找不到可以反對的立場。

  早在他放手讓她離去的時候,就已經失去了可以挽留她的權利了。

  “只是有一件事,我想應該還是要對你說清楚才對。”

  “什麼事?”

  “其實,那天在梅林裏,我說的那一件指著賞賜給我的寶貝,讓我滿心歡喜的寶貝,不是那鐲子,是你,賞我的人是太爺,他把你賞給了我,一直以來,那寶物就是你。”

  “我以為……?”好半晌,他像是給人咬掉了舌頭,說不出話。

  “以為是章家公子嗎?”她猜中了他的心思,見他的臉色有瞬間的赧然,忍不住勾起一抹嫣然的淺笑。

  看她笑得十分好看,夏侯胤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被她的手給握著,要收要放,甚至於要置他於死地,都任由她了。

  “他從來就不喜歡我,他所喜歡的人是挽柔,那一日,他約要見面的人是挽柔,因為知道爹娘要給妹妹指婚,所以他約好了要與她遠走高飛,可是,挽柔不是個肯過苦日子的人,她口頭上與他約好了,可是那一晚,她卻讓人誘了我去,讓我上了馬車,章家的公子沒看清楚來人的模樣,駕著馬車趕著出城,到發現時已經是天亮了,這時候,不知情的綠錦張揚開來,家人發現我不見了,派人去尋我,最後,是挽柔對大家說,她聽我提過,要與章家的公子遠走高飛,說起來事情也巧,我們坐的馬車輪軸斷了,等我趕回來時,已經是好幾天後的事了,最後的結果,就是你所知道的那樣了。”

  聞言,夏侯胤不敢置信,“她是你的親妹妹,怎麼可以……?”

  或許是因為已經事過境遷了,段倚柔笑得非常平靜,“挽柔很聰明,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妹妹是個聰明與美貌兼有的女子,她知道如果那一夜,章家公子接不到人,便會上家裏去鬧,所以她騙了我過去,就算章家公子當夜就知道赴約的人不是她,但是與他在一起的人是我,而她只需要再多添上兩句,到時候即便他說破了嘴,大夥兒也會以為與他有私情的人是我,而把她給扯進去,不過是為了要替我維護。”

  “她可以讓任何人過去,你是她的親姐姐啊!”

  “因為當時與你訂了親的人,是我。”

  這句話,她說得很輕很緩,柔淨的臉蛋上泛著一抹平淡的淺笑,伯仁無罪,懷璧其罪,只要在那時候她鬧出醜事,夏侯家退婚,說不準,挽柔就可以得到那門閒事,即便得不到,依挽柔善妒的個性,也見不得她比自己好。

  在這瞬間,夏侯胤恍然大悟,“我覺得你說錯了,她不是聰明,是惡毒,好個一箭雙雕之計,也吃定了你不會把她給吐露出來。”

  “我當時不說實話,是因為就算我說出來了,有誰會信呢?”她笑著反問他,那表情似乎是在告訴他別將她瞧得太好。

  “是,你說得是,沒有人會相信,只會以為你想把親妹妹也給拖下水,只會顯得你惡毒。”

  此刻,在他的心裏,感到對她有愧,一直以來,他覺得是她對不起他,可是,卻不知道其實是他虧欠了她!

  如果不是與他訂了親,成了教人眼紅的對象,或許,那一夜段挽柔要引出去的人就不會是她了!如果沒有發生那一晚的誤會,她也不必背著不貞淫蕩的罪名,遭到眾人恥笑。

  是他的緣故!

  說到底,一切都是他的錯!

  “好了,故事說完了,咱們就到此為止吧!天色不早了,我就不耽誤你趕回去的時間了。”說完,她退了一步,轉過身就要走出去。

  “慢著!”他揚聲喊住了她。

  “還有什麼事嗎?”她定住腳步,沒有回頭看他。

  段倚柔不讓自己回頭,終究還是怕會捨不得吧!

  總歸是夫妻一場,他對她,也不全都是壞的。

  在她小產之後,有很長一段時間,他待她是十分好的,好得讓她幾乎忍不住要對他動了心。

  只消再多線她一段時間,她想,自己應該是無法再堅持下去吧!

  雖說決定了不將他擱上心,但是,她終非草木啊!

  不回頭!

  她不回頭!

  再多看他一眼,也不過就是等他離去之後,多想上他一遍。

  或許是已經習慣了他在身邊的日子,離開之後,她發現自己竟然比想像中更加思念他。

  就連以為是不得不過的平靜日子,想起來都教人覺得心酸難受。

  夏侯胤看著她的背影,想要上前去抱住她,卻又不敢讓自己太衝動,絞盡腦汁想要找個理由留住她,可是一時慌亂,卻遲遲想不到理由,忽然,他想到了以前在家裏與她最親近的人。

  “你聽著。”他輕咳了聲,努力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義正詞嚴,“我仍未告知太爺已經把你給休離的事實,所以,你必須陪我回去,就由你自個兒去告訴他老人家吧!請求他老人家的允許和諒解,他老人家疼愛你,至少這件事,你應該要為他做到才對。”

  “太爺。”

  最後,拗不過夏侯胤的堅持,段倚柔還是隨著他回到夏侯府邸,說好了由她告訴兩位長輩兩人已經離緣的事實。

  “噯,回來啦!來來來,來讓太爺好生瞧一瞧。”老太爺笑呵呵地伸出清臒的手,把曾孫媳婦給拉到身邊,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會兒,才道:“瘦了些,怎麼會瘦了呢?不是回娘家修養嗎?怎麼沒養出肉來,倒清減了不少。”

  “太爺,對不起,讓您老人家惦記了。”

  “沒事!不過就是幾日功夫,咱們夏侯家不會虧待自家的媳婦兒,想家就回去,好歹是生養自個兒的父母,你能有那份孝心,太爺心裏高興,知道自個兒沒給孫子挑錯媳婦兒。”老人家說著又笑起來,“不過,到底已經是咱們夏侯家的疏忽了,要不,怎麼回娘家幾天,臉色倒憔悴了,是是是,准是這道理沒錯,嫁進了咱們夏侯家,是咱們夏侯家的人了,去哪兒都不習慣。”

  聽著老太爺一口一聲夏侯家的人,段倚柔的心裏像是被人給用力地擰著,一陣陣地揪起來發疼。

  “太爺,對不起,我……對不起。”她不是故意要要讓老人家失望的,她真的不是故意的。

  “傻丫頭,別跟太爺客氣,你不只是我的曾孫媳婦兒,還是我忘年的茶友,你這一不在,太爺我一個人悶得寂寞,吃不著你做的花糕,再好的茶喝起來都嫌乏味。”

  “太爺喜歡,柔兒給您做些擱著,想吃就有。”

  “為什麼要做好擱著?有你在,太爺想吃就讓你做,趁著新鮮吃,滋味嘗起來才美。”

  “太爺無論想吃多少,柔兒都願意替你做,但怕就怕柔兒不在您身邊,遠水……救不了近火啊!”段倚柔笑得苦澀,屈膝跪在老長輩的眼前,“太爺,對不起,柔兒辜負了您的期盼,辜負了您一番苦心,無論如何都要挑柔兒做曾孫媳婦兒的苦心,以後不能常伴在您的身邊,還請您多保重。”

  聞言,老人家頓了一頓,抿唇深深地瞅了曾孫媳婦好半晌。

  “柔丫頭,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事?”

  “太爺?”段倚柔不解長輩突如其來的嚴肅為何而來。

  “你以為,當初是太爺我獨排眾議,堅持要讓你進門的嗎?”

  “難道不是嗎?”從她進夏侯家門以來,她就覺得老太爺是慈祥和藹的,說話也總是笑呵呵的,讓人總是喜歡跟他在一起談天說地,可是,此刻在她眼前的老人家,那雙老睿的眼睛裏,雖然仍舊有著笑意,卻教她不自禁微栗了起來,那抹笑,仿佛是嘲弄著她竟會如此天真,“一直以來,就是您最疼我,如果不是您,那還會是誰呢?”

  “是咱們家那小子這麼跟你說的嗎?”

  她點點頭,“他說,娶我是不得已的,如果不是老太爺讓他娶我,他必定會退掉與我的這門親事。”

  “丫頭,你難道就不明白自個兒的夫君嗎?胤兒的脾性難道你還摸不透嗎?如果不是他自個兒願意,你以為我這個老頭子能擺佈他嗎?”夏侯太爺說完哈哈大笑了起來,“他這渾小子把什麼事情都推到我這老頭身上,改天一定好好說說他,柔丫頭,太爺也不介意告訴你實話,當初你出事的時候,其實我告訴那渾小子,說讓他自個兒拿主意,你別怪太爺自私,我也怕胤兒娶了你,也跟著一塊兒把麻煩給帶進夏侯家門了。”

  好半晌,段倚柔只是看著老人家的雙眼,無法言語。

  在她的心裏,同時有著震驚、詫異與不敢置信,一直以來,她以為是夏侯家唯一無論如何都會接納她的老人家,其實在一開始就捨棄了她,他從一開始就將她當成了麻煩。

  一瞬間,她心裏覺得好茫然。

  她一直相信著眼前這位老人家,相信他支持著她的立場。

  但原來,她所仰賴的信任,其實根本就是一場誤會!

  難怪,那一日容容曾經說過想不透為什麼她竟然可以進夏侯家門,還說,那不似太爺的為人,原來,她所指的意思,就是如今攤在眼前的殘酷現實。

  “還記得你們剛成親時,太爺不肯見你吧?大夥兒都以為我這個老頭回神了,後悔自己挑你當媳婦,其實哪是這回事?我是在跟我家的孫兒鬧脾氣,至於鬧脾氣的緣故,你現在應該很清楚才對。”

  段倚柔看著眼前的老長輩,心裏當然是再清楚不過了。

  “還記得那一日你在祠堂立誓的事嗎?其實,在當初,胤兒是想要護你的,答應讓你立誓,是以退為進,讓大夥兒不敢再有二話,不過,那些人是鬧得太過分了些,這是我跟他一開始都沒料到的。”

  這一刻,她半句話也說不出來,心口一陣陣地翻攪著。

  為了在祠堂立誓一事,長久以來,她在心裏埋怨著夏侯胤,卻不知道,他已經是盡力了!不讓她發下毒誓,堵不了眾人的口。

  “怨太爺爺狠心嗎?”

  她搖搖頭,並非是真的已經厘清心裏的想法,而是在這個節骨眼上,除了搖頭,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一雙總是無比澄澈的眸子,在這時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與無助。

  老太爺看她的模樣,心頭石雪亮的,“先下去吧!你現在應該不會想看到太爺爺,先回去歇會兒,有話咱們改天再說。”

  “跟太爺爺道別完了嗎?他老人家……允你走了嗎?”

  明明不過是半個時辰的等待,夏侯胤卻覺得漫長而難熬,終於看見她回來,一顆狂跳的心仿佛就要躍出喉頭。

  段倚柔勉強自己維持平靜的表情,藏在水袖裏德雙手緊緊地握著,用力地可以感覺到指甲掐疼了掌心肉。

  “他允又如何?不允又如何?反正他的不肖孫子已經先斬後奏,把他的曾孫媳婦兒給休出家門了,他允與不允,我不都得走嗎?”

  她揚唇冷笑了聲,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很可笑。

 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冷淡,夏侯胤愣了一愣,他努力定了定心神,斂眸將視線定在她的身上。

  “不,你不需要離開,只要你願意留下來,我可以走,我安排好了,夏侯家在各地都有生意,看是要漠北或是江南,我都可以去。”

  聞言,段倚柔好半晌不說話,靜靜地瞅著她的男人,像是在這一刻才真正的瞧清了他,她硬咽了一口,將心頭湧上的熱給按了下去。

  一直以來,她總以為他將自己逼得無路可退,卻不知道,他暗地裏不知道為她退讓了多少!

  “當初你為什麼要娶我?”

  “我不是告訴過你嗎?那是因為——”

  “是,你說過!但我現在想聽的不是那個理由,告訴我,當初為什麼要娶我?”她拉住了他的袍袖,追問著他,不讓他找到機會回避她。

  “因為我不想讓太爺失望,所以……”

  “藉口!全是藉口,太爺剛才對我說了,當初出事的時候,他沒勉強你娶我,他甚至於還怕把我這個麻煩給娶進門,所以你娶我並不是因為太爺!”她瞅著他,看見他的臉上閃過一抹謊言被揭穿的心虛,“還是,你仍然很堅持,娶我,是因為與段家聯姻對你而言很重要,只是這個理由而已,是嗎?”

  “是。”回答的同時,他心虛地別開眼光。

  “你說謊。”她嗓音平靜地指出這個事實,柔軟的嗓音有一絲哽咽,“太爺都說了,你還想否認嗎?”

  聽她的嗓音之中有著哽咽,他回頭看她,看見她的眼裏已經盈滿了淚水,他最不能看見她的眼淚,心頭像是被狠狠地扯著。

  “是。”他頓了許久,才終於點頭承認,“我是說謊,是我,是我決定要娶你進門的,那時,我在白雲寺親耳聽見了人們如何指罵你,我讓人請了方丈領你去後院,想與你把話說清楚,可是,我看見了你的眼淚,在那個時候,我只知道如果我真的退了婚,你這一生便只能那樣可憐的活著。”

  “只是因為同情,所以你犧牲了自己,娶了我?”她顫著聲問。

  聽見她的說法,他愣了愣,壓抑地發現自己竟從未有過那想法,“我從來沒想過自個兒所做的事,有過半點犧牲。”

  “也不覺得委屈嗎?”

  “不覺得,至少,在我心裏沒有過這念頭。”他笑得坦然。

  看見他坦然的笑容,更教她覺得心裏難受,“為什麼在今天之前,不對我說實話呢?”

  “說了,好讓你更感激我嗎?”沒吐露真相以前,她就已經只知道要感激他了,知道真相之後,他豈不是成了她的大恩人?

  看見他一臉近乎賭氣的表情,段倚柔忍不住笑了,她伸手想要撫觸他的臉頰,卻被他給使氣揮開了。

  “但是,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感激,在娶了你之後,我立刻就後悔自己的愚蠢,所以,我不讓自己對你好,就正如你所說的,對於你所受的苦,我選擇了視而不見,任你遍體鱗傷,也不願出來保護你。”

  “是啊!真的很痛,你真的讓我被傷得很痛。”她輕輕柔柔地說,不像是在告狀訴苦,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,“既然娶了我,為什麼不肯對我真心呢?如果不能對我真心,又何必娶我呢?”

  他看著她,雖然沒有說話,但是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充滿了罪惡與心疼。

  “對不起。”到了最後,他只能說出這一句。

  她搖搖頭,表示自己要從他嘴裏聽到的話,不是這一句。

  “再回答我一個問題,既然休了我,為何又來找我?”話一問完,她看見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為難,似乎想要找藉口給糊弄過去,“不許騙我,如果不回答我真正的答案,以後,我不再與你說話。”

  最後一句話,她說得斬釘截鐵,不似玩笑。

  應該是被允許的吧!段倚柔在心裏想道,在這個男人面前,她是可以使些性子,可以向他撒嬌的吧!

  在他的面前,她可以被允許擁有這份自信嗎?

  她努力地維持住強悍的表面,藉以掩飾心中的不安。

  夏侯胤一臉為難與掙扎,一直以來,他就不想在她面前坦白,也不想在她面前示弱,但是,這兩件事情卻是她現在唯一想看見的。

  在他的心裏,對於她沒有轉圜餘地的態度有些氣惱,可是,卻又發不了脾氣,頓了一頓,才開口道:“我說,我說就是了!那天,容容對我說,要再給你找個如意郎君,你知道她這妮子的個性,我知道她一定說到做到,那時候,想到你即將屬於另一個男人,我的心裏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受,我不能讓她這麼做,所以,在她把話付諸實行之前,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把你給帶回來。”

  聞言,段倚柔哭笑不得,“容容那胡鬧的丫頭,說那是什麼渾話?自古以來,哪家的清白女子吃過兩家茶呢?我是吃過你夏侯家茶的女子,怎麼可能再吃別人家的茶呢?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?一進夏侯家門,我這一生就是夏侯家的人,不敢再懷有二心,即便是氣你怨你,也從沒想過要離開。”

  “如果你願意回來,我可以接受只是與你平平靜靜地過日子,我可以絕口不再提過去的事情,就讓咱們平靜地過完這輩子,可以嗎?”

  她仰眸注視著他,好半晌,一抹摻揉著苦澀的微笑,就像花朵般,輕輕地在她的唇瓣綻了開來。

  “吻我。”

  “答應我,只要你答應,我夏侯胤這一生只對你好。”他沒有動作,看著她,急切地想要從她的嘴裏得到肯定的答覆。

  段倚柔看著他此刻不似一個精明的商人,而像是一個急著討糖吃的大男孩,她忍不住笑著歎氣,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唇,幾乎是立刻地被他擁進懷裏,激烈的擁吻幾乎教他們分不清彼此。

  一直以來,她不愛他,僅僅是因為她不允許自己愛上他,而非不能愛他!

  與他成親之後的每一天,她總是再三地告誡自己,千千萬萬不能愛上這個男人,而非她無法愛上他!

  如今,當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被告誡禁止,那宛如潮水般的愛戀,就像潰堤般湧出,再也無法輕易地被遏止。

  此刻,她激動地想要哭泣,那終於被釋放的釋然,陪隨著眼淚,仿佛就要湧破她的胸口,往他傾瀉而去。

  夏侯胤也情不自禁地吻著她,終於不必再否認自己在她身上的用情,他的心裏從未像這一刻如此快活過!

  “留下來,好嗎?”

  “好。”她點頭答應,看見他綻開一抹教人心疼的溫柔笑容。

  得到她肯定的答覆,夏侯胤一瞬間激動得無以復加,他不能克制自己的衝動,狂熱地擁抱住她,吮吻著她甜蜜的嘴唇,仿佛永遠要不夠似的。

  他們渴望地擁抱彼此,數也數不清的親吻與愛撫,都無法紆解他們急切的想要親近對方的饑渴,終於,當他的灼熱深深地埋進她的柔軟之中,那一瞬間,再美妙的字句,都無法形容他們彼此內心的喜悅。

  她在他的懷裏嬌吟,他在她的懷裏低吼,他的陽剛與她的柔美,糅合得恰到好處,一次又一次的,貼近與拉遠,然後再度深深地進入,沒有絲毫距離的契合,令他們感動地無以復加,知道在這天底下,再也沒有比這個美好的狂歡,仿佛永遠也要不夠。永遠都不夠……

  從黑暗而甜美的睡夢裏緩緩地轉醒,段倚柔冉冉的睜開雙眼,看著繡帳頂,心神還有些恍惚,不知今夕何夕。

  她眨了眨眼,還有些回不過神,身子是疲倦的,有些難以啟齒的地方還泛著微疼,但是她卻沒有感覺不舒服,反倒有一種極歡暢的饜足感。

  她伸手摸向床畔,卻只摸到一片空蕩的涼意,她感到失望,忽然想到他昨天對她說過的話,心頭忽然一涼。

  她想起了他曾經說過,只要她答應留下來,他可以離開!

  這一瞬間,她的心頓時慌亂了起來。

  因為她答應了他要留下來,所以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諾,離開夏侯家了嗎?

  他走了嗎?

  真的就這樣走了嗎?

  她緊咬著唇瓣,一股子心急卻不知該如何是好,起身穿上單衣,在屋子裏尋找他的蹤影,不敢停下腳步,著急地踏遍了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,就是見不到他的人影。

  她想喊他的名字,說不定只要她一喊他,就會得到回應,就會知道他其實還在這裏,但是她不敢!

  因為,她怕自個兒真喊了他,得到的卻是默然的寂靜,然後,她會知道他已然離去。

  她怕!她真的好怕!

  “夏侯胤,出來,你快出來……你在哪兒?你到底在哪兒?”她喃喃輕語,淚珠子撲簌地滾落兩頰。

  她好怕他真傻的離開了她!

  “你在找誰呢?”夏侯胤獨特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。

  聽見他獨特的嗓音,她飛快地回頭,看見他一臉含笑地瞅著她,忍不住破涕為笑,故意與他裝佯,“我在找我的相公,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嗎?我有些話還沒來得及告訴他。”

  “你想對他說什麼?”

  “我要告訴他,我不要只跟他過平平靜靜的日子,我想要他喜歡我,想要與他是一對恩愛的夫妻,你知道嗎?他才剛離開我,現在的我已經在想念他了,如果你見到他,請你替我告訴他,我喜歡他,想要與他一直一直在一起,直到我們頭髮都白了,成了老翁老嫗,都要在一起。”她咬住嫩唇,注視著他的雙眸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紅。

  夏侯胤勾唇笑了,走到她的面前,捧住她的雙頰,凝視著她的容顏,“也願意生他的孩子,與他一起生兒育女嗎?”

  “是,那當然,我當然願意,而且這一生,就只生他的孩子,只當屬於他的女人,這一身一心,就懸系在他身上,從此不移。”話聲才落,她已經撲進他的懷裏,一雙纖臂緊緊地圈住他的胸膛不放。

  再也,不放開了。

  風徐徐吹來,桂花淡淡飄香。

  天候甚好,晴朗的蒼穹顏色宛若寶石的藍,在剔透的藍裏,幾片潔白的雲朵,隨風慢慢徐行。

  夏侯府邸裏,人們各自忙碌著自個兒的事,今兒個下午,夏侯胤得了片刻清閒,要段倚柔撫琴給他聽,而他則是替她作畫,當做是回報。

  一曲撫畢,段倚柔忍不住轉眸凝問道:“畫好了嗎?”

  “是。”他笑著點頭,擱下丹青畫筆。

  “畫上的我好看嗎?”

  “好看,可是我眼前的你,更好看。”

  “貧嘴。”她瞠了他一眼。

  “是真的。”他認真地回視她,“我夏侯胤的妻子與別人不一樣,是越瞧越美,那模樣啊是越生越好看,教人忍不住瞧醉了。”

  “我倒是覺得我家夫君的嘴越來越油滑了。”

  說完,他們相視笑了起來,忽然,他的笑停歇了,望著她的眼眸多了幾分嚴肅,“現在的你,還想當一名農婦嗎?”

  段倚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,柳眉梢微微一挑,唇畔勾著抹淺笑。

  “你曾經說過,你羨慕綠錦,現在的你還羨慕她嗎?有時候,我想自己真該是莊稼漢,能夠一償你的心願。”

  “你真是咱們家鼎鼎大名的夏侯大老爺嗎?”段倚柔揚唇笑了,抱起琴,走到他的面前,低眸看著他的臉,看見他眉宇之間的神情是無比認真的,“我知道你也是懂琴的,能與我合彈一首嗎?”

  她見他頓了一頓,勾起一抹淺笑,微眯的瞳眸之中盛滿了溫柔,“好,你想要彈什麼?”

  “由你決定。”在她的眼裏,充滿了對夫君的信任。

  “就彈‘鳳求凰’吧!”他一時福至心靈,笑著說道。

  她點點頭,斂裙在她身畔坐下,將琴擱在兩人的膝上,轉眸與他相視,兩人四目相望,無聲更勝有聲。

  他下指落了一個起音,然後她也跟著彈和,接著一起唱出聲。

  “有美人兮,見之不忘,一日不見兮,思之如狂。鳳飛翱翔兮,四海求凰,無奈佳人兮,不在東牆。”

  兩人相視,不約而同地笑了,琴音與歌聲與他們只有對方的眼神,揉成了一曲醉人的天籟,她笑看著他,笑抿起嫩唇,讓他一個人,對著她將曲子唱罷,“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,願言配德兮,攜手相將。何時見許兮,慰我彷徨,不得於飛兮,使我淪亡。”

  歌聲落,琴音歇,好半晌,他們見著彼此,勾在他們唇邊的笑容是相仿的,她傾首,將額心輕輕地抵在他的頰邊。

  “詩經裏說,‘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’,是以後人說,夫妻相和相愛,如琴瑟和鳴,我與你已是琴瑟和鳴,已是至好了,何須羨慕他人呢?”她牽起他的大掌,擱在一雙手心裏包覆著,柔順地將臉兒偎在他厚實的肩上,“願得一心人,白頭不相負,我得到了,已是無憾了。”

  他明白了她的用心,說這些話是為了杜絕他的胡思亂想,反執住她的手,湊在嘴邊輕吻,深沉的眸光直視著她,“今生今世,夏侯胤絕不負段倚柔,以一生一世的真心誠意,還她一身一心的牽掛之情。”

  “好,”她笑著點頭,知道這是老天爺賞給她最美好的寶物,從今以後,就只屬於她一個人了,“你想,蓮花別院的蓮花開了嗎?”

  “應該是開了,往年在這時節,湖裏的蓮花應該都開了。”夏侯胤揚了揚眸,瞅著她白淨的容顏,“你想去賞蓮花嗎?”

  段倚柔笑著搖搖頭,“不,晚幾日你再帶我去,好嗎?”

  “自然是好,不過,你不想賞花,想做什麼?”

  “你我可以一起同坐小舟,你摘蓮蓬,我給你剝蓮子吃,好嗎?”

  “我不喜歡吃苦蓮心。”想到她上次給他吃的苦蓮子,他忍不住嫌惡地皺了皺眉心。

  “不是說去火嗎?”她挑了挑眉,戲謔笑道。

  他哈哈大笑,傾首輕吻了下她的臉頰,“現在不需要了,要是真上火了,有你在身邊可以幫著消火。”

  聽他一語雙關,段倚柔的雙頰如敷上胭脂般紅潤,伸手推他,“不要理你,讓我起來。”

  說完,她就要推開他起身,卻被他有力的手臂給一把摟進懷裏,她不再掙扎,柔順地偎進他厚實的胸懷。

  “知道了,我會一併替你將蓮心也剔了。”

  “也親手喂我吃?”

  她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,“你已經不是孩子了,還需要人家喂你吃嗎?就不怕咱們的孩子知道了要笑話你這個親爹嗎?”

  “身為後輩竟敢取笑他親生爹爹,這種孩兒咱們不要他也罷!”他輕哼了聲,說得瀟灑不在乎。

  “言下之意,是你不想要我現在肚子裏所懷的骨肉嗎?”段倚柔眨了眨眼,難掩莞爾的笑意。

  後來,她才發現,其實他與容容是極相似的,同樣都是精明能幹,也同樣是一身像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傲氣,還有,耍脾氣時,都像極了蠻橫的嬌孩兒,總要人呵疼才肯甘休。

  這一雙聰明的人兒啦,老天爺算是極厚待他們了,可惜的是,他們太過聰明,卻也常常被聰明所誤,這是她在他們身上發現的缺膩。

  只是,相較之下,她的夫君做人還算厚道一些,那日,容容因為不願意出嫁,竟然設計她這個嫂嫂代自己上花轎,氣得她夫君到現在還直嚷著不肯原諒容容,說這妮子簡直無法無天了!

  “柔兒?”夏侯胤頓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,雙眸圓睜,一臉訝然。

  “好吧,這回可是你說不要的,要是出了什麼意外,我會如實向老太爺稟報,說你是害了他玄孫的罪魁禍首,與我無關。”

  “慢著!慢著!”他拉住她柔軟的纖手,目光從她含笑的嬌顏落到她仍舊平坦的小腹上,深吸了好幾口氣,但嗓音依舊急促,“什麼時候……是什麼時候知道的?不不,應該說……是什麼時候懷上的?”

  “你自個兒做過的事,都不記得了嗎?”她揚起水眸沒好氣地瞪他。

  “就是因為我對你做的‘事’太多了,才沒法子一一都記得啊!”他笑看著她,嗓音裏有著一語雙關的邪氣,還沒等她開口罵他油嘴滑舌,已經先下手為強封吻住她的唇,品嘗他最愛的甜美與柔軟,心頭也跟著甜蜜至極。

  數年後春暖花開的晴朗天氣。

  白雲寺裏,數百年如一日的靜謐與莊嚴,今兒個是平常日子,少了初一十五前來參拜的人潮,廟堂之內顯得特別寧靜。

  再過幾天,是老太爺要過八十八歲大壽的日子,夏侯家為了這件大事,早就裏裏外外忙翻了,終於在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,段倚柔央著夫君,要他抽空帶她前來白雲寺一趟,說是要向佛祖祈求,讓老太爺長命百歲。

  夫妻兩人祭拜完之後,夏侯胤拉住了妻子的手,笑著問道:“好了,咱們要回去了嗎?”

  “不急,我還有事要找主持方丈。”段倚柔仰起被春暖的日頭曬得有些發燙的臉容,回視著丈夫。

  按理來說,成親好些年了,孩子也都生了兩個,他這張臉她也該瞧慣了,確實是長得好看了些,但瞧了好些日子,也總該瞧膩了吧!

  但是,她卻是越來越愛看著他,只是看著他對她微笑的模樣,總是教她心裏不由自主地感到像是被人給揪住的緊窒。

  這同樣的心情,在夏侯胤的心裏也是一樣存在著,剛成親時,他明明就覺得她不過就是一對眼眉尚稱得清秀,但是,明明就是一個模樣,他卻越瞧越覺著順眼,也越覺得漂亮。

  “你找主持做什麼?如果是要給寺裏添香油錢的話,不久之前,我已經吩咐帳房送來一筆數目不小的銀兩,足夠寺裏賑濟窮苦人家好一陣子了。

  “我知道,所以不是添香油錢的事。”她搖搖頭,朝著他勾起一抹十分嫣然的微笑。

  “要不然是為什麼?”

  “因為太爺爺知道我會來白雲寺,就順道要我給他取一樣東西,他老人家與主持方丈交情好,特地央了主持送他一些拿手的茶餅子,我正好順道過來將茶餅子帶回去。”

  “就連出門都想著太爺爺,就不怕你夫君不高興嗎?”他眯起眼眸,佯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。

  “如果倚柔的夫君連這一點小醋都吃,那只能說自個兒嫁錯了良人,也辜負了自個兒對他滿腔的愛慕之意。”她轉身掉頭就走,直直地走向通往寺院後門的小拱門。

  “說話就這麼不饒人?”他冷不防地握住她的手腕,在拱門前定住腳步,連帶著也將她一起給拖住,含笑的眼眸瞅著她纖細的背影,溫柔得像是能夠掐出四月的春風,“你說的愛慕之意,是有多愛慕呢?”

  他的語氣半是含笑,半是勒索,似乎非討到自己滿意的答案不可。

  “我無法回答你,因為你要的答案,我可能要說上一輩子才會清楚。”她嬌紅著臉,羞得不敢回頭看他,纖手反握住他寬大的手掌,拉著他,一前一後地走進了門。

  夏侯胤任由她拉著走,滿心歡喜地跟隨著她徐慢的步伐,“好,那就讓你說上一輩子,不過,我話說在前頭,我可是你的夫君,在你的心裏,我的地位一定要在太爺爺之上,知道嗎?”

  她被他的話給弄得好氣又好笑,嬌嗔道:“你這個人怎麼那麼幼稚,連這一點都不懂,那我也救不了你了,放開我,不要拉我的手,在你沒想懂之前,我不要理你了。”

  “我放開了啊!明明就是你一直拉著我不放。”他聳了聳肩,笑瞅著兩人握在一起,誰也沒打算放開的雙手。

  “我才沒有,你賴我。”她白嫩的臉蛋因為嬌羞而顯得嫣然,埋著頭直往前走,握著他的大掌,也同時被他握得熱燙。

  “是你握著我。”他含笑的語氣故意說得有點無奈。

  “明明就是你。”她氣呼呼地反駁,仔細聽起來還有些心虛。

  “是你。”

  “是你啦!”

  “真的是我?”他不堅持了。

  “對!”她斬釘截鐵地回答,隨後又小聲地說了句,“反正你要真堅持是我,我也不會承認。”

  聞言,他哈哈大笑,存了心要和她拌嘴,鬧得她臉兒都紅透了,一路上,兩人的爭執不斷,笑鬧聲也不斷。

  隨著他們的腳步越走越遠,鬥嘴的聲音也跟著慢慢飄淡了,而藏在他們話語之中的甜蜜與恩愛,就連春暖盛開的花兒,都顯得相形失色了!


全書完
作者: magmag    時間: 2010-8-15 12:28 AM

  後記  季璃

  終於開新系列了。

  感覺上已經很久沒有說出這句話了呢!

  雖然季小璃也不太明白,為什麼上一套“帝妻”系列不過就是六本加初卷,可是卻寫了很長時間。不過,大概這真的就是所謂的慢工出細活吧!反正無論如何,還是把整套系列給趕完啦!

  之前說過在臉書上開了一個粉絲網頁,現在還是一直有在更新中,不過每次更新文章時,總會想說為什麼不乾脆開個部落格算了。

  一篇文章限制四百二十字,常常打到最後還要刪減,否則po不上去,每每在刪的時候,心裏就覺得既可惜又無奈。

  不過因為更新的速度實在不太快,所以季小璃也不敢說自己要開部落格,總覺得以自己的更新速度,對常上部落看文的讀者過意不去,嘿嘿,是說對常上粉絲網頁看更新的讀者也過意不去就是了!但是,有些沒能在序文裏跟讀者分享的心情與感動,上粉絲網頁都能看到,所以還是請各位讀者不要嫌棄,多多關顧它吧!

  開了新的系列,故事的主題當然也會有點改變,如果說,這套“商王戀”系列的戀愛主題是什麼,那大概就是“夫妻”吧!

  一直以來,季小璃的書裏,有很大部分的浪漫情節,但是,在其中卻也藏了不小一部分的現實,這也就是在上一套“帝妻”系列裏,只有系列之六的男主角沒納後宮,原本就有後宮的,也不會為了女主角一人,就把後宮給撤了!這就是現實,男主角們身為那個時代的人,在觀念與做法上,自然不會與我們現在一般相同。

  在這本《狂梟賦》裏,寫的是媒妁之言的婚姻,是長輩主導的一樁姻緣,卻因為女主角段倚柔的貞節問題而鬧出了不小的風波,說也諷刺,在古代的商人之間,納妾是被公開允許的,許多妓坊會專門養雛姬給商人們包養,納進門的也所在多有,不過,他們對於妻子的貞節,卻看的比什麼都重。

  聽說,這是因為在古代時,商人經常出外做生意,一去經年,小夫妻兩人常常十五、六就成親,卻常拖到二、三十才生孩子,想想古代長壽的人不多啊!但在商人之間,早婚晚育的例子多得很。

  也因為老公常常不在家,所以妻子的貞節就顯得特別重要,應該說對這個常常不在家的老公格外重要,結果一直流傳下來之後,以後的商人即便是不出外做生意了,但是,這個傳統並沒有多大的改變。

  所以段倚柔的自知理虧,甚至於對夏侯胤的感情,是其來自有的,就算事實上,她並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。

  但夏侯胤並不是一個太老實的人,也可以說,對自己在乎的人面前,他是一個悶著吃虧的人,這在他悶著吃掉苦蓮心這個舉動,大概可以略知一二,明明是對她做了一件好事,最後卻因為自己的不坦白,弄到不可開交的地步。

  常常覺得,夫妻關係與情人之間的關係是不同的,說是親人,卻沒有半點血緣關係,原本只是一位陌生人,最後,卻又是這世上合該與自己攜手走到最後的那一位,說是合該……是因為生命無常啊!

  雖然,這並非第一次寫男女主角在婚姻之中談戀愛,不過,先前的故事之中,對於“夫”與“妻”的角色並沒有太多的著墨,就像在這本書裏,段倚柔是夏侯胤的妻子,卻也同時是夏侯家的媳婦兒與主母,要不,老太爺不會向她交代,要她從夏侯容容的手裏取回掌管的主權,而那一段的故事,在寫夏侯容容的故事時,才會有琢磨吧!

  在故事裏,夏侯胤並沒有薄待了自己的妻子,但是,朝夕相處的距離,往往更教他無法體認到自己的真心,也因為朝夕相處,對妻子太過卻不肯承認的在乎,成了傷害他們兩人的利刃,最後,當然誰也沒有討到好處。

  只是,在故事裏雖然多有無奈與悲傷,但是,寫到最後卻覺得夫與妻之間,可以很甜蜜,“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”,當夏侯胤對妻子唱出“鳳求凰”這首曲子時,季小璃只想到這句可以形容,得一真心人,白頭不相負,真的已經是至好了!再多,都是奢求了。

  所以,這套系列的主題雖然有改變,但是還是季小璃一貫的筆調,在甜蜜的浪漫之中,還是會被我藏進很切實際的現實,有哭有笑,有甜有苦,總覺得有那麼多情感,人生才夠精彩。

  最後,順帶再一提,如果你有興趣看看季小璃分享心事的話,那就上粉絲網頁吧!雖然更新不快,但絕對會有新東西可以看的!

  咱們下回見囉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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